第一章 第五節

半夜,戶谷從睡夢中醒來,房間沒有一絲光。他在夢中隱隱約約聽到的聲響,還殘留在耳邊。準確地說,那聲音更像是一種氣息。

戶谷睜開了眼睛。

房門口有一個模糊的身影。周圍很暗,但依稀能辨別出大致的輪廓,以及那一抹紅色。看到這種顏色,他立刻明白了來人是誰。

戶谷正要起身,寺島豐已經走到床前。戶谷一時說不出話來,寺島豐低頭看著戶谷,一言不發。兩人就這樣在黑夜中沉默良久,互相看著對方。

「你有什麼事?」戶谷低聲問。

「回來吧!」寺島豐仍然站在原地不動,「信一。」她終於開口,聲音十分乾澀。

戶谷一時間精神恍惚。這個稱呼,還是父親在世時經常聽到的,不過那已是四年前的事,從今夜寺島豐刻意裝扮和擅自進入陳列室的行為,戶谷完全可以推斷出她的企圖。那個時候,他並非沒有猜到,她果然還是來了。

「剛剛是誰打來的電話?你說是我不認識的患者,這不可能。比起信一,我更了解患者。那個人到底是誰?」她發出沙啞的低吼。

「這件事跟你無關。你晚上裝糊塗跑過來刨根問底,究竟要幹嗎?」

「不,我可不是裝糊塗。你是不是正在做什麼危險的事情?」

「你這是什麼話?」戶谷一怔,寺島豐好像什麼都知道,她精準的胡亂猜疑,總印證著她對戶谷一言一行的監視。

「別瞞我了。你讓藥劑科的米田拿了非那西汀,是用來做什麼的?」

戶谷再三交代米田萬萬不能將拿葯這件事說出去。寺島豐竟然連這個都知道,想必是她用護士長的身份恐嚇米田說出來的。

「我怎麼做是我的事,不就是感冒藥嗎?難道還要請示你?」

「不。」黑暗中,寺島搖了搖頭,「你一定是在謀劃什麼,這點事我還不明白?今晚你和患者家屬的秘密通話,肯定和非那西汀有關。」

「隨你怎麼想,反正跟你沒關係,回去吧!」戶谷故意使勁翻了個身,弄得床嘎吱嘎吱作響。

寺島豐依然像岩石般杵在那裡,戶谷背對著她,那女人此刻究竟在用怎樣的眼神注視自己?這麼一想,戶谷覺得自己的背部被她的視線燒灼著,開始隱隱作痛。

「你和槙村隆子經常見面,又是在忙什麼?」

「你沒必要知道,別煩人了,快回去吧!」

「不。我不回去。你還在像騙橫武小姐那樣欺騙槙村小姐嗎?昨夜我猜你在『杉亭』,結果你果然在。當時,你正和槙村小姐在那裡,對吧?」

戶谷快要發火了,他極力忍耐著想要跳起來打這個女人的衝動。

「你現在還沒和藤島千瀨分手,你還在覬覦她的財產嗎?你的自尊心呢?不管是想掩蓋醫院的赤字,還是為了自己享樂,你都不能逃離那個女人吧?那個老女人有什麼好的?只是為了得到錢和古董,就那樣搞在一起嗎?」

「你吵死了!」

忍無可忍的戶谷猛地跳下床來。他顧不上開燈,就對著那個模模糊糊的身影狠狠揮了一拳。看來還是要在黑暗中才敢出手,若是在光亮處他恐怕還是做不到,每次和她正面相對,戶谷都有一種挫敗感。

寺島豐稍微搖晃了一下身體,什麼都沒說,忽然緊緊抱住了戶谷。戶谷想要用力推開她,寺島豐死死拉住了他的手腕,戶谷用腳踹她,她更不管不顧地雙手緊緊地抱住了戶谷的腳。戶谷一下子失去重心,倒在了床上,他想爬起來,卻被寺島豐緊緊壓住,這個瘦骨嶙峋的女人力氣倒是很大。

「混蛋,你要做什麼?放開我!」戶谷試圖推開她。

「信一。」幾滴冷冰冰的水珠落在戶谷的臉上,是寺島豐的眼淚,戶谷的力氣彷彿消耗殆盡,寺島豐重重地壓在他身上,死死抱住他的身體。

「信一。」寺島豐用臉頰觸碰著戶谷的臉,他的臉已經濕了,「我沒有想過成為你唯一的女人,我已經放棄了。但是,每月一兩次,就像這樣……」

寺島豐用舌頭舔著戶谷的眼瞼和鼻子,戶谷一邊覺得厭惡,一邊產生了一種奇特的感覺:那應該是一種對親人特有的情感。寺島豐是父親情人。這一事實,給了戶谷一種錯覺;而寺島豐的口臭,則讓他想起了母親身體的味道。

戶谷雖然抗拒著寺島豐的進攻,卻也在不知不覺間剝下了她的衣服,厭惡感和興奮感讓他陷入矛盾的漩渦中,這既是弱者被征服後的馴服,也是孩子擁抱母親的陶醉。

寺島豐輕輕喚著戶谷的名字。

第二天早晨,戶谷一想起昨晚的事情,就覺得不痛快,自己怎麼會屈服於寺島豐?明明對她憎惡至極,最後還是順從了她,藤島千瀨和寺島豐,年紀都比自己大,昨夜的記憶令人作嘔,同跟藤島千瀨在一起的感覺一樣。以前若是有藤島的電話,就算不想立刻就去,戶谷也總會抽空露一下臉。但是,昨晚經歷了那樣的事,他今天實在沒有心情。

不論是藤島千瀨豐滿的身體還是寺島豐瘦弱乾枯的身體,她們的皮膚都已經松垮垮的,上了年紀的女人都是這樣,與之相比,橫武辰子就好多了,她剛過三十歲,正是女人最美的時候,這讓戶谷非常滿意,但是,橫武畢竟是有夫之婦,夫家傢具店的生意雖然規模很大,但不過是從小店鋪發展起來的,行為舉止難免粗俗而且缺乏品位。此外,橫武的愚蠢也讓戶谷感到很不滿,例如,她就那麼固執地認為丈夫死於戶谷給她的毒藥。雖然戶谷明白她對自己一片痴情,但是,這樣的盲目毫無知性可言。

槙村隆子就完全不同了。橫武辰子無論使用怎樣高級的化妝品,即使剛在美容院做完保養,看著也跟黃臉婆沒什麼兩樣。槙村隆子比自己現在交往的三個女人都要好。槙村談吐高雅,不論妝容如何華麗,在她那彷彿現代雕塑般質感分明的臉上都顯得很完美,髮型也是,無論怎麼打扮都非常得體。

戶谷做夢都想得到槙村隆子,昨夜就差那麼一點點,還是讓她逃走了,要是沒有橫武的電話,也許戶谷就能如願以償,順利得手了。然而,昨晚的那個電話使形勢急轉直下。槙村隆子反覆強調自己的害怕之情,聽上去她的確是有這樣的感覺。她財產豐厚,開在銀座的洋裝店生意興旺,而且名聲一流。她自己也時不時出現在女性雜誌上,可謂名利雙收。更重要的是,她目前還是單身。不僅對戶谷,槙村隆子對所有男人都心存戒蒂。

而且,她容貌美麗。戶谷心想,到現在為止,肯定已經有形形色色的男人試圖籠絡、靠近她,全被她聰明地拒絕,說不定自己也是其中一員。窗外晴空萬里,戶谷對著窗戶吐著煙圈。每次槙村從自己身邊逃開,都會讓戶谷加倍想要得到她。藤島千瀨和橫武辰子的財產自己未必得不到,但槙村隆子也非常富有。無疑,槙村隆子是最符合戶谷理想的女人。

戶谷眺望藍天許久,得出了這樣的結論:槙村隆子對自己的警戒,緣於有錢的獨身女子擔心被欺騙的恐懼。她說害怕戶谷,也是這個原因,怎樣才能消除她的戒心,打開她緊閉的心扉?

戶谷拿起話筒,打電話給下見沢。

「是戶谷呀?」

「我今天想見你,下午在嗎?」

「在,怎麼了?」下見沢慢悠悠地反問。

「到了再細說吧,到時見!」掛了電話,戶谷長長地吐了一口煙。這時,鋥亮的玻璃門上映出一道站立的人影,戶谷屏住呼吸。那個細長的影子除了寺島豐還會有誰?

下見沢作雄驚訝地看著戶谷:「你認真的?」

「當然。話從我自己的嘴裡說出來,對方不一定相信,這時,如果由第三方代為轉達,效果就不一樣了。你今天能去見她嗎?」戶谷坐在下見沢事務所的臟椅子上問道。

「真讓人吃驚。你真的喜歡上槙村隆子了嗎?」

坐在戶谷對面的下見沢穿著圓領襯衫,外邊套著上衣,他的襯衫已經髒了,頭髮亂糟糟的,髒兮兮的臉上只有眼睛炯炯有神。但是,他畢竟是律師,世人相信的是這個頭銜。

「愛情的使者嗎?」下見沢又干又髒的厚嘴唇嘀咕出這幾個字。

「拜託了,比起我直接表白,她可能更相信你的話。」

戶谷的對策,是向槙村隆子求婚,委託第三者為自己擔保,她就不得不懼重考慮。戶谷要的就是這樣一個能夠追求她的契機,對於獨身的槙村隆子而言,結婚不乏誘惑力,所以,要讓她看到男人的誠意。雖然,她口口聲聲說害怕戶谷,但這樣說也隱含著戶谷對她的吸引力,而不是拒絕。

結婚——作為世上最平常最正規的方法,是得到她的最佳手段了,這就是戶谷仰望晴空時深思熟慮的答案,打開槙村隆子的心房就要靠這個。

「讓人吃驚啊!你和妻子還沒有正式離婚吧?」下見沢問道。

「果然是律師。本來就是沒有愛情的分居,隨時都可以離婚。」戶谷自吹自擂道。

「這樣對方不會接受吧?若不先離婚,那就沒有完全變成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