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清德宗光緒帝——愛新覺羅·載湉

誰承想詩之第三句卻是「不看菊花看稼穡」!這陡然的一轉,表現得那樣的絕情,非啻令人費解,簡直不可思議!菊花,其色佳、其香清,秀色可餐,緣何又看也不看了呢?難道不知「我花開後百花殺」(黃巢《菊花》)?難道不知「此花開盡更無花」(亢稹《菊花》)?答曰:未必!不僅如此,作者甚至還是「花中偏愛菊」的呢。可為什麼突然一下忍痛割愛,去「看稼穡」,去關心農事了呢?

作者:姜劍雲

此詩很合近體起、承、轉、合的格律模式。首聯兩句是:「讀書在窮理,心境自虛明。」開篇首先提出讀書要保持心靈的端正無邪、虛懷若谷,這才能刨根究底、探頤索隱。「虛」即虛心,「明」謂端正。頷聯兩句正是由此而發:「專志妨馳騖,居高戒滿盈。」前句中著一動詞「妨」,意思是妨礙、阻止;後句中動詞為一「戒」字,是說要戒除、警醒。作者這兩句詩的意思和承接方法是:讀書揆理只要專心致志,就不會分神旁騖。這是承應首聯中的一個「明」字。志在上進也就無從驕傲自大,不讀以為滿足,越讀越覺不足;這是承應首聯中的一個「虛」字。頷聯二句接承首聯「虛明」二字,並予以分解和生髮,顯得有總有分,分合有致,層次井然。

作者:姜劍雲,金正豐

這是一首詠物詩,第一句寫花開之盛:「金英爛漫繞朱欄。」「金英」,等於說「黃花」,但用詞的感情色彩卻大不一樣。「黃」,不過是普通顏色中的一種,而以「金」來形容就增添了一層尊貴之意。「花」,只是泛稱,很一般的字眼,而一旦言之以「英」,就一下脫盡了俗氣,顯示了其品格的高雅。金黃的菊花,叢開怒放於朱欄之中,環境幽靜。綠葉、朱欄,相映成趣,更使「金英」顯得爛漫多姿,光彩四射。「繞」,是一個動詞,作者將菊擬人化了,表現了菊的自然天趣。

以上兩聯是拋與接,議論說理,下面兩聯則是反轉,抒發情志。

金英爛漫繞朱欄,佳色清香秀可餐。

不看菊花看稼穡,我知民事甚艱難。

詩末一句做了回答:「我知民事甚艱難。」一個「知」字,告訴人們,作者並非詩情猝發、偶發奇想,對於「稼穡」,他可是有所聞見、有所思慮的。一個「甚」字,體現了作者對「民事」不只是知而且是知之甚多。他賞菊時倍感菊花秀色可餐,但他更知道日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李紳《憫農二首》)。他知道甘霖對農事的重要,所以他不希望出現「桑條無葉土生煙,簫管迎龍水廟前」(李約《觀析雨》)的場面;他知道析雨對稼穡的危害,所以他不願意看到「白髮老農如鶴立,麥場高處望雲開」(雍裕之《農家望晴》)的情景。了解、關心民生疾苦,對於一個封建帝王來說,多麼難能可貴!

接下來的一句寫詩人的由衷讚歎:「佳色清香秀可餐。」菊,不似牡丹那般富貴、桃花那般妖冶,菊花的金黃流露了雅而不俗的氣韻,是一片佳麗之色。菊,不像梔子那樣引人注目、丁香那樣撩人心扉,菊花的高潔只肯偶爾釋放那麼一點精氣,一綏清幽之香。佳色和清香越發使菊花顯得美麗可愛,也越發使詩人覺得秀色可餐。對美好事物的融化感和擁有欲,是愛美之心的極度發展與袒露。真不知作者下文對菊花的禮讚之情該如何接轉!

頸聯說「仰惟先祖訓,敬繹聖人情。」「惟」,思惟;「繹」,尋繹。這是兩個動詞。「先祖訓」與「聖人情」皆為名詞性偏正片語。詩的中間兩聯都是工穩的對仗,但頸聯中還同時運用了互文的修辭手法,所以兩句應結合起來理解:對於先祖、聖人的遺訓和教導應認真記取揣摩,體察其中的微言大義。從這一聯所論的讀書目的出發,作者很自然地提出了自己的讀書要求:「綺句都刪盡,靈台似水清。」「綺句」當指虛空不實的文飾之辭。「靈台」亦即心,語出《莊子·庚桑楚》:「不可內於靈台。」《釋文》引郭象之語解釋說:「靈台」:「心也。案謂心有靈智能任持也。」「靈台似水清」這一比喻實在是奇特而又現成,形象而且新穎。尾聯兩句既是全詩的綰結,又未嘗一步遊離於首聯所提出的命題:讀書既然在於「窮理」又用「綺句」干甚?保持心境的虛明不就是要達到如水一般清澄的境界嗎?

讀書在窮理,心境自虛明。

專志妨馳騖,居高戒滿盈。

仰惟先祖訓,敬繹聖人情。

綺句都刪盡,靈台似水清。

讀書在窮理,心境自虛明。

賞析


這首五律為光緒追和先祖乾隆之作。依詩題看,高宗(即乾隆皇帝)原題《癸未春日御題詩》(按此詩未見於高宗弘曆《樂善堂全集》)當作於乾隆二十八年(1763),而120年後的癸未歲則是光緒九年(1883),光緒和詩或即作於是年春日。

賞析

金英爛漫繞朱欄,佳色清香秀可餐。

從詩篇的內在結構來看,尾聯對首聯而言不是簡單的回覆或合題,它不僅在義理上已經有所補充和發揮,而且在藝術上還通過生動的比喻,避免了議論詩所可能帶來的平直、乏味的說教,賦予了詩句以更多的感性形象。這一聯是全詩的重心所在,也是全詩的藝術生命之所在。詩篇的立意在這裡得到了提高、升華,詩篇的藝術價值也同時在這裡獲得了真正的實現。真可謂一活百活,「境界全出」(王國維《人間詞活》)了!

光緒這一追和之作,實際上是一首說理詩,一篇讀書指南,但並不抽象,更不枯燥,而具有詩的韻律之美,其議論也不無新見慧思。尤其是「綺句都刪盡,靈台似水清」兩句,堪稱精。光緒這首詩的最大藝術特色是枯中有潤,樸實中見靈秀,涵泳諷誦,能從中獲得哲理上的啟迪與詩情上的陶冶。

詩只有四句,僅僅二十八個字,但是寫得波折跌宕,很有深度。開頭一句描情畫態,表現金菊的姿態可親,接著第二句遞進一層,極贊菊花的潔質麗容,感情的潮流層層積漫溢轉,大有禁抑不住之勢。第三句卻意外地跳宕一筆,猶如漫漫湖水而至斷崖絕壁,頓時懸瀑千丈,境界為之一新,詩的末一句,又如深淵承瀑,立刻騰濺起無窮的浪花,蔚為壯觀,令人心靈復為一震。詩貴轉折不平!這首詩那陡然的一轉,很有意義,它使詩之主題跳出了一般詠物詩的藩籬而兼具了憫農的意蘊,使作者的高遠不凡的情懷得到了充分的表現。光緒這一首菊花詩的別具一格正表現在這兒,令人拍案叫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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