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南唐國主——李煜


注釋

賞析

這首詞是李煜由一國之君變成階下囚,北上事宋後,感懷往昔而激情難抑的「哭訴」。

但是,這首並非是寫搗練婦女的,而是以小寫意的筆法,描繪了一個少婦因聽到搗練聲而徹夜不眠的情景。先看詞的一二句,「深院靜,小庭空」,這是兩個極短的主謂句,先清楚明白交代了主人公所在的處所和氛圍:一處平常的小庭院,幽靜而空寂,也許是一所平民的普通住所吧!正值深秋寒夜,這位孤獨的少婦,該是何等寂寞和凄苦,她枕上難眠,只好挑燈枯坐,或者到庭院徘徊。她在深深懷想遠方的徵人,在獨自嘆息、垂淚。這兩句寫得極簡省,言少而意密,體味一下,會感受這六個字的底蘊,「靜」和「空」,即是客觀環境,更是主人公內心感受的概括。第三句「斷續寒砧斷續風」,可看作全詞的核心,一句七個字,抑揚頓挫,節奏分明而富有流動感,這砧聲和風,正好和前邊的「靜」與「空」相對,相反而成,對立而統一成一種特定的美境。搗練的砧聲被秋風送到耳邊,是很平常的自然現象,但寫得很不尋常。詞中用了兩個「斷續」詞,其意味立見深厚。一般寫小令,字少,自然處處求簡省,惜墨如金。而這裡一下用了兩個,其效果,一是傳達了搗練聲的節奏性,秋風裊裊,砧聲陣陣,庭愈空,砧愈響。其次,可以推想,砧聲之斷續,是因為秋風之斷續。這斷續的秋風和斷續的砧聲,創造作一種凄清、幽遠的氛圍,只有在這種環境氣氛中,最能勾起懷人思遠的綿綿情思,把二者巧妙地結合起來,創造出一種獨特的意境,這在李煜之前,已多有傑作。如班婕妤的《搗練賦》:「任落手之參差,從風飆之遠近。」劉禹錫《搗練曲》:「爽砧應秋律,繁杵含秋風。」沈佺期:「九月寒砧摧木葉,十年征戍憶遼陽。」至於李白描寫搗砧(和搗練相近)婦女的《子夜吳歌》,更是寫得深思綿邈:「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但以上的描寫,都從搗衣婦女的角度來寫。而李煜這首小令,則是從聽到砧聲的閨中人的角度來寫的,這顯然是生面別開。唐人趙嘏《聞笛》一詩中有句:「斷續聲隨斷續風」是描寫風中笛聲的,李煜此句大概由此成句變化而來。第四五兩句,就從女主人公的角度來直接抒發感受了:「無奈」一詞,成曲筆逕轉之勢,下貫十二字到底,有鋪敘,有渲染,有描述:獨處幽閨的少婦,在寂寞、凄清的長夜,被入耳的砧聲,攪亂了她青春的心境,凝望穿過簾櫳的月光,情思寄向天邊,幽怨難以自己,此時此刻,更覺夜之清冷和漫長,此時此刻,她還能入睡嗎?作者這裡採用了一個倒果為因的手法,即先說夜長人不寐,而後寫砧聲月光同到簾櫳,顯得曲折委婉,饒有韻致。此外,還有一點值得注意的是,作者把女主人公的聽覺和視覺感受結合起來,用一個「和」字把砧聲與月光融匯一處,創造出一種迷離而渾融的藝術效果。能夠產生如此功用,李煜不依仗繪聲繪色的描寫,或借用什麼修辭手段,而是採用他一貫擅長的白描手法,加之以嚴密的構思、精巧的安排而成。清代著名的文藝理論批評家劉熙載在評論白居易的《憶江南》時說:「常語易,奇語難,此詩之初關也。奇語易,常語難,此詩之重關也。香山用常得奇,此境良非易到。」以此來評贊李煜的這首小令,也最恰當不過。「深哀淺貌,語短情長。」(陸時雍評《古詩十九首》)就是李煜小詞所達到的藝術境界。像李白的小詩《靜夜思》一樣,千古傳誦,永不磨滅。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

羅衾不耐五更寒。

夢裡不知身是客,一餉貪歡。

獨自莫憑欄!

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後主詞素以直抒胸臆見長,如他的另一首《望江南》:「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此詞亦是重溫江南春夢,以樂寫愁,但直接點出「多少恨」、「舊時」,詞旨較明朗;《望江梅》二首則寫得格外含蓄蘊藉。重溫舊夢,本來是為了尋求慰藉,在歡快的夢境中,詞人獲得了片刻的解脫,但美夢畢竟不能將愁帶去,夢醒之後,面對著悲慘的現實,只能陷入更為巨大的痛苦之中,正如「舉杯消愁愁更愁」,借夢消愁也同樣是「愁更愁」。但《望江梅》二詞通首皆寫歡樂美好之夢境,而夢醒之後的無限眷戀、追憶、感傷、怨恨,卻無一字提及,僅以「閑夢遠」三字微微點逗,讓讀者自己去細細體會,因此給人以餘味無窮的藝術魅力!至於寫景的自然精鍊,傳神多變,更顯出後主詞的「神秀」本色。


賞析

王國維在其《人間詞話》中,對李煜降宋後的詞作讚譽極高,說:「後主之詞,真所謂以血書者也。」又說,「詞至李後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並認為像溫庭筠等人的詞,是根本不能達到和具有李煜此時的水平和氣象。

蔡絛《西清詩話》中說:「南唐李後主歸朝後,每懷江國,且念嬪妾散落,鬱郁不自聊,嘗作長短句云:『簾外雨潺潺……』含思凄惋,未幾下世。」由此可以推斷,這首詞是作者去世前不久所填,即所謂「絕筆」。和李煜在此之前的許多詞作一樣,表達了他思戀故國、回首往事的纏綿哀痛之情。低吟深味之,黯淡清冷的氛圍、孤寂凄涼的心境,無不大受感動而為之淚落唏噓。

②廣陵:今揚州市。

南唐後主詞,選者甚多,最為傳頌的名作如《相見歡》、《浪淘沙》等,幾乎人人盡能上口。至於此篇,則在次一等,或選或遺,正在重視與忽視之間。詞人的另一首《虞美人》,即「春花秋月何時了」,那膾炙流傳,更不待言。我覺這一首同調之作,應當比並而觀,方為真賞。大家喜誦那一首春花秋月,不過因它引吭高歌,流暢奔放,甚且有痛快淋漓之致,自易為所感染;像本篇這樣的,便覺「遜色」。實則暢達而含蓄自淺,痛快而沉著少欠,淵醇嚴肅,還讓斯文。

「淚」字已是神奇,但「醉」也非趁韻諧音的妄下之字。此醉,非陶醉俗義,蓋悲傷凄惜之甚,心如迷醉也。

此詞沉痛而味厚,殊耐咀含。學文者細玩之,可以識多途,體深意,而不徒為叫囂浮華之詞所動,則有進於文藝之道。

②煙蘿:指樹木叢茂,彷彿煙聚蘿纏。

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

李煜確實是個無能的君主,他正處在一個人類最高級最險惡的改朝換代的爭奪與殺戮的旋渦之中。二十五歲時,嗣位得國。南唐在五代十國中可算是一個國祚頗長、疆土較大、實力較強的國家,就當時形勢來論,南唐本可以北伐中原而奪取天下,無奈他的父親就「生性儒懦、「素昧威武」,待到李煜登上寶座時,雄才大略的趙匡胤已演出了「陳橋兵變」「黃袍加身」的鬧劇,而準備一統中原了。所以,南唐小朝廷被吞滅只是早晚的事了。後期的李煜,內憂外患使他一籌莫展,妻死子殤更令他悲痛哀傷,以至後來就乾脆不理朝政,終日寄情聲色,優遊宴樂,甚至胡塗到縱容奸佞,誤殺忠良。當他感到後悔和痛心時,已經太晚了。

賞析

①霄漢:天空。

在悲觀絕望之餘,下片轉入對「故國」的沉思。這也是李煜這個特定人物在特定環境下的邏輯必然。而沉思的結果,依然是荒涼蕭索,寂寞消沉。但這是想像中的產物,比眼前實際更虛幻,因而感情也就更凄涼哀怨。「金鎖」的「鎖」也通作「瑣」,王逸《楚辭章句》:「瑣,門鏤也,文如連瑣。」「金鎖」即雕鏤在宮門上的金色連鎖花紋。這裡即作為南唐宮闕的代稱。「金鎖沉埋」,指想像中殿宇荒涼,已為塵封土掩。「壯氣」猶言「王氣」,本指王者興旺的氣象或氣數。《太平御覽》卷一七○引《金陵圖》云:「昔楚威王見此有王氣,因埋金以鎮之,故曰金陵。」這裡的「金鎖」兩句,正如劉禹錫詩所說的「金陵王氣黯然收」。說明當年偏安一隅的那點氣數已盡,舊時宮苑久已蒿萊沒徑,不堪回首了。然而秋夜晴空,月華如洗,當年那種「歸來休放燭花紅,待踏馬蹄清夜月」(《玉樓春》)的金粉豪華的生活一去不返,面對著大好秋光,無邊月色,不禁為映照在秦淮河上的「玉樓瑤殿影」拋一掬酸辛之淚,這裡面有悔恨,有悵惘,百無聊賴而又眷戀無窮。末句著一「空」字,正與開篇第一句的「只」字遙相呼應,在無比空虛中投下了無比凄惶。這正是作者在《虞美人》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的另一寫法。那一首說宮殿猶存,人已非昨;這裡卻說連玉樓瑤殿也該感到孤寂荒涼了吧。此詞雖無彼之激越清醇,而沉痛哀傷則過之。正當與彼詞比照而觀。

詞的主旨一上來就開門見山地道破,即「往事堪哀」、「對景難排」這八個字。「景」指眼前景物,正對「往事」而言,而「往事」又與今日之處境兩相映照,昔日貴為天子,今日賤為俘虜,這簡直有九天九地之差。而今生今世,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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