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陳後主長城煬公——陳叔寶

陳叔寶(553—604),字元秀,小字黃奴。陳宣帝嫡長子。宣帝死後,擊敗其二弟的爭奪而繼位。繼位後,不恤政事,生活上窮奢極侈,沉湎聲色,整日與一班文臣游宴,詩賦如《玉樹後庭花》、《臨春樂》等,但大都是些格調低下、輕薄靡麗的劣作,他還常親自配曲編舞,命宮女演練。直到隋兵南下,陳叔寶仍恃長江天險,不以為意,奏使行樂,縱酒賦詩不輟。陳亡,被俘,隋文帝命其遷居洛陽,後病死。

陳叔寶是南朝宮體詩的重要詩人,詩存九十餘首,詩風淫艷。明人輯有《陳後主集》,流傳後世。

陳叔寶自然算不得是好皇帝。他的作品也大都沉吟聲色,談不上有何積極的思想意義。楊炯詩云:「擒虎戈矛滿六宮,春花無樹不秋風。蒼黃(倉皇)益見多情處,同穴甘心赴井中。」意謂陳叔寶臨危時甘心與張麗華等赴井同死,畢竟見出他多情的一面。這比後世如李隆基之流,于海誓山盟之後,臨難時卻把女人推出來受過,其情操確是稍高一些。他在文學創作方面,雖然不可企及曹操那般的雄才大略,也遠比不上後世李煜那般真摯情濃。他的詩雖號稱「宮體」,實際上卻不像後世黃色作品那般穢褻不堪。總的說來,這首詩格雖不高,詞藻倒還算「綺艷」而不「淫靡」。明代陸時雍《詩鏡總論》說:「陳後主妝裹豐余,精神悴盡……以知世運相感,人事以之。」這段話的意思是:陳叔寶的作品太過於追求形式,而內容貧乏。這是跟他那個時代的文學習氣緊密攸關的。

賞析

麗宇芳林對高閣,新妝艷質本傾城。

作者:蔡厚示

這首歌辭的內容,誠如《隋書》所說,不出乎「綺艷」二字。細分之,則首、尾兩句寫「綺」,中四句寫「艷」。「綺」謂遊樂的場所;「艷」謂從游的美人。

起首一句:「麗宇芳林對高閣」(華麗的殿宇,芬芳的樹林,面對著高聳的樓閣),就把帝王宮廷富麗堂皇的排場寫足了。接下去,便著力描繪那些後宮的美人們。她們「艷質」天生,原都是傾國傾城之貌,加上新妝,就甭提她們有多美了。「映戶凝嬌乍不進」,寫她們矜持作勢,哪怕是光映門戶,仍恃嬌不肯貿然進場。這樣略作延宕,終又「出帷」,一個個「含態笑相迎」。她們笑得怎樣呢?隨後只一句:「妖姬(妖冶的美女)臉似花含露」。「臉似花」已說明美得很,再添上「含露」二字,則意味著「香艷欲滴」,人們可憑觸覺去感知了。試想:水靈靈的紅臉蛋,豈不格外以流動美和韻味美逗人喜愛么?尾句「玉樹流光照後庭」,表面是寫後庭里的「玉樹」(即槐樹)閃動著輝光,實兼寫後宮裡的美人們光彩照人。作者融審美的人和物為一個藝術整體,因此讀者已毋須分辨孰為寫人和孰為寫物了。

此詩末尾兩句實很一般。陳叔寶無非對楊堅之不殺己表示感恩圖報而已。「太平」一語即隱含雙關之意。「東封」指東巡封裨。陳叔寶當時廁身於一群諛臣之中,積極上書請楊堅東巡祭泰山,以表明楊堅德配天地、功蓋古今。這都只是吹拍帝王的一種慣伎罷了。

作者:蔡厚示

麗宇芳林對高閣,新妝艷質本傾城。

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

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

日月光天德,山川壯帝居。


這首詩開頭兩句很有氣勢。用日月以喻皇帝,這在幾千年來的中國歷史上屢見不鮮,毫不稀奇。妙就妙在陳叔寶以降王的身份,竟把昔年群臣阿諛自己的辭彙一古腦兒搬來阿諛楊堅而能不落窠臼,這就很不簡單。因為他寫的日、月、山、川,都是眼前實景,取來歌頌皇上的聖德和居所,可說是極恰切而又自然。日月經天,山川行地,其空間感也特別顯明。明代謝榛稱讚它「氣象宏闊,辭語精確」(《四溟詩話·卷二》),是頗有道理的。但歷代指摘這兩句詩的人也不少。唐代皎然《詩式·偷語詩例》即謂:「如陳後主《入隋侍宴應詔詩》『日月光天德』,取傅長虞(咸)、《贈何劭、王濟詩》『日月光太清』。上三字同,下二字義同。」按皎然的說法:「偷語最為鈍賊。」似乎陳叔寶笨得夠可以了。而我卻不以為然!

賞析

引用前人語入詩,古今都常見,雖大家、名家也有所不免。我以為:不在乎用或不用,關鍵在用得恰切與否和有無新意。陳叔寶此詩首句雖仿傅咸,但確比傅咸寫得好。傅咸《贈何劭、王濟詩》是酬贈親友的,起首兩句是:「日月光太清,列宿曜紫微。」雖說他用「日月」也是歌頌晉朝皇帝的,但寫在贈親友的詩里就變成了純粹的套語。謝榛說:「然『太清』不宜用『光』字。」(《四溟詩話·卷一》)意思是斥傅咸此句不通,那倒是過分了。但陳叔寶改「太清」為「天德」,則確乎更上一層樓;他用來歌頌楊堅,算是頌到點子上了。謝榛說:「陳句渾厚有氣」(《四溟詩話·卷一》)。所謂「渾厚」,就是說得圓轉、紮實;所謂「有氣」,就是頗有自己的風格。試想:陳叔寶在邙山之上,仰瞻天日,俯視洛川,得句如此,能不令人嘆為絕妙么?

日月光天德,山川壯帝居。

太平無以報,願上東封書。

這首詩已是合律的五言絕句(僅尾句末三字連用平聲為稍拗)。它標誌著五言近體在隋代初年已經成熟了。

自唐代詩人杜牧《泊秦淮》一詩被眾口爭傳以來,被視為亡國之音的陳叔寶的《玉樹後庭花》便更加聲名狼藉,從而遭到更多的批判和責罵了。但是我想:「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其中「猶唱」二字,豈不正說明它仍有某種藝術的生命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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