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回到西京,回到警隊,上班的第一天,邵寬城先去找了總隊的政委。他過去頂撞過政委,政委也當眾批評甚至訓斥過他。他對政委的感覺,一向不怎麼親切。所以邵寬城去找政委,心裡多少有些餘悸的,也許政委早就忘了。

政委正忙著,一撥一撥的人來找他彙報,談事。邵寬城等了一會兒,等不到機會就又回到一隊上班,過一會又來。往返三次,才被允許走進政委的辦公室中。他找政委要談的事,還是關於趙紅雨的。趙紅雨是在執行任務過程中犧牲的,趙紅雨對西京盜案偵查工作的進展,發揮了重大作用,這都是事實!所以,趙紅雨應當被追記功勛,應當被追認烈士!紅雨現在屍骨未寒,應當按照烈士的規格,由總隊甚至是由市局出面,操辦紅雨的喪葬和悼念事宜,而不應該由她的父親一個人自行安排,草草入葬。

政委仔細聽了邵寬城的意見,沉吟片刻,表示對他的意見要請示一下,研究研究。但之後,又說出了讓邵寬城相當內傷的一段話來。

政委說:「趙紅雨同志按說已經辦理了辭職手續,已經沒有民警身份了。後來咱們請她來參與這個案子的工作,屬於群眾協助的性質。在這個案子上她確實發揮了重要的作用,這個不能否認,而且確實是被罪犯分子殺害的。但她在遇害前總隊已經向她宣布了讓她退出案件工作的決定,按說她已經算結束工作了。她去唐古山並不是受總隊派遣,而是跟他父親去養病的。聽說你們一隊領導鑒於她的身體情況,還建議她不要離開西京,但她還是去了,所以從性質上說,還是應該算一種個人行為吧。在這種情況下遇害了,怎麼算,能不能算犧牲,能不能算烈士,能不能記功,恐怕現在誰也定不了。什麼時候能定呢,恐怕怎麼也得等案子徹底破了,情況完全弄清了,根據情況,再看看追認烈士,追記幾等功啊什麼的相關規定,才能認定她這個情況應該怎麼算,能不能套得上,這恐怕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在這些都定不了之前,咱們恐怕也不能干預趙紅雨的家裡和她的親屬怎麼安排她的後事。」

政委的話讓人齒冷,但他的口氣溫和,措辭婉轉,觀點頭頭是道,無懈可擊,既符合政策,又符合道理,不僅讓邵寬城欲哭無淚,而且欲辯無辭。

從政委屋裡出來,邵寬城又去找李進。李進也在忙,直到中午吃飯,邵寬城才在飯桌前堵上了他。

邵寬城有些激動,跟李進說話的時候,眼圈始終紅紅的。他說:「隊長你應該出面為紅雨做個證明,她開始不願意干這個事,是咱們硬拉硬勸讓她進來的。紅雨這個人責任心很強,中間我看她病成這樣就勸她別幹了,但她看案子沒破,文物沒找回來,她就想堅持,她就不願意退出,這情況隊長你都知道,你都找她談過,她怎麼想的你都知道,你應該給她做個證明!後來隊里說讓她退出來,說不讓她去唐古山了,但她還是去了,去以前還給你發信息,用暗語跟你要唐古公安局的聯繫方式,到了唐古山還給我們報告那兒的地形情況什麼的,後來又給我們報告了楊鐧的情況,這都說明,她仍然是把自己當做一名刑警的,她仍然是當做去執行任務的;不是去療養的!是去執行任務的!不是去療養的!我們應該給她證明!她也是你的兵!」

李進一直低頭吃飯,直到邵寬城的聲音越來越大,招來的圍觀和側目越來越多,才抬起頭來瞪他,低聲吼道:「你沖我嚷嚷什麼,我跟你一樣,紅雨出事我也很難過,我比你還自責!目前案子沒破,很多事還不能證實,沒法查清,在這種情況下只能等,等到討論這個事的時候,我們都會證明。但你現在不讓他父親處理她的後事,這誰也沒法操作!你沖我嚷嚷有用嗎?在我心裡,紅雨不僅是一個烈士,而且是一個英雄!」

李進的觀點其實與總隊政委是一致的,但他最後對紅雨的評價,以及他關於自責的話,讓邵寬城傷痛的心,得到了一定的安撫。

下午,邵寬城說身體不舒服,要請假,隊里沒有多問,馬上准了。大家都知道紅雨的離去對邵寬城來說,相當於失愛,相當於喪偶,精神上承受著巨大打擊,經受著重大創傷。那幾天邵寬城體重驟減,臉瘦得只剩下一個巴掌大小,臉色也菜黃菜黃的,失魂落魄,沒有一點血色。大家也都心照不宣,他有什麼要求,隊里一般都遂他所願,人人都好言相慰,各種照顧,各種安撫。

邵寬城並沒有回家休息,而是去了市局政治部。一位負責接待群眾來訪的政治部幹事接待了他,這位政治部的幹事似乎還不知道紅雨遇難的事,他甚至對紅雨這個人都沒聽說過。但他聽了邵寬城關於將趙紅雨追認為烈士並按烈士規格為她舉辦追悼會的要求,在表情上還是認可和贊同的。他只是疑惑:這情況應該夠得上英雄模範人物呀,怎麼沒見到你們刑偵總隊往上報呀?邵寬城說:案子還沒破,所以他們都說要等,可紅雨的後事沒法等呀,希望市局能過問一下這個事,別讓英雄死不瞑目!

一聽這話說嚴重了,一聽總隊作為一級組織至今還沒同意申報,政治部幹事馬上也慎重起來,表示這事他要向領導彙報,也要再聽聽刑偵總隊組織上的意見。邵寬城做為一名普通幹警能來反映的情況,當然很好,反映的情況也很重要,但這事怎麼處理,還不能急,還要相信組織上的安排。

一句話,還是要等。

和政委談的時候,和李進談的時候,和政工幹事談的時候,邵寬城都有哭的衝動,各種委屈,各種憤怒,為了紅雨,也為了正義!但他都忍住沒哭。他不願讓他們覺得他為趙紅雨奔走,僅僅是因為兒女情長……他幾乎一天水米未進,回到家也不想吃飯,不想說話,他也不想在父母面前掉淚,他不想引發父母的悲痛,不想看見母親更洶湧的淚水。但回到自己的屋子裡,他鎖上門,躺在床上,他的眼淚才憋不住地嘩嘩地淌。他想他不是愛哭,他也想忍住,但他這一生的眼淚,恐怕都得在這幾天流盡了。

哭到半夜,他竟然想,他要不要到萬家的別墅去,去找萬教授好好談談。儘管他和萬教授一向不睦,但他深愛的人,也是萬教授深愛的人,他們失去了共同的愛,難道不能共訴心聲?在紅雨已經不在的情況下,萬教授難道仍然不能承認他們的戀情?他想,也許一切都會發生變化,在痛失親人的時候,再冰冷的心也會變得溫情。他想等紅雨的遺體運回西京,他就去和萬教授商量,就去懇求萬教授,讓他,讓他帶著他的父母,去看望紅雨,去親手料理紅雨的後事。他和他的父母,與紅雨已經勝似親人,他們共同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已經十餘寒暑!

他想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想找李進談談。他要去找萬教授,還是應該先向隊長李進做個彙報,做個告知。

李進沒在辦公室,邵寬城見隊里好幾個人都在李進屋裡等他,便也留下來等。十分鐘後李進回來了,邵寬城還沒開口,就見李進面目嚴肅,向屋裡的人大聲宣布:

「市局已經批准,從今天起,對西京大學歷史系教授萬正綱立案偵查!」

對萬教授的偵查工作迅速而全面地鋪開,萬教授的住宅、行蹤,全部掛上了外線,二十四小時全天候監控。那幾天萬教授的行蹤很簡單,去學校上班,去《唐史講壇》的錄像廳,去某餐廳與林白玉的律師約談,還去了古都醫院,還去了西京郊外的西華寺。從他的情緒上看,無論去哪裡,無論做什麼,都在嚴肅中略顯沉重。與女兒剛剛發生不幸後做為一個父親應有的表情,沒有矛盾。

在萬教授被正式立案偵查之後,邵寬城當然不能再去見他了。雖然他一直自以為是萬教授的准女婿,但在正式的身份上,他僅僅是萬教授女兒的一個舊鄰,與萬教授並無任何法律上的親屬關係,在對萬教授的偵查工作上,他並不在必須迴避之列。因此,做為一個參與辦案的刑警,他不可能,也不允許再因私人事務與偵查對象發生任何接觸。

邵寬城那幾天盯在市局技術處,配合技術人員搜找萬教授這一階段對外的電子通訊聯繫。除了常規的電郵往來外,有一個發往不丹的郵件引起了他的注意。不僅因為這是長安盜案案發之後萬教授發往國外的唯一郵件,而且這個郵件被反覆加密,密級相當之高。技術人員說,打開這個加密文件是需要花些時間的。

促成市局批准對萬教授立案偵察,是李進的一個重大勝利。那幾天他霸氣外露,對各路刑警的偵查調度,指揮若定。根據其他方面的調查結果,李進知道,萬教授今年內已經三次出境,一次是去了美國的芝加哥,另外兩次,都是去了不丹。

對林白玉和林濤的審訊力度也進一步加大,審訊的內容和方向集中於萬教授的情況方面。綜合各方面情況分析,一個重要人物終於浮出水面。

——邁克·里若斯,美國金融大亨,著名收藏家,亞丹藝術基金會主席。

萬教授做為亞丹藝術基金會的東方文化顧問,近十年來與邁克·里若斯過從甚密。這一陣又受邁克·里若斯的委託,幫助他在中國收購漢白玉石材,用於亞丹藝術基金會藝術宮的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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