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唐古山區的清晨要比西京寒冷很多,屋檐上的樹葉,地上的灌草,都結了一層鹽一樣的霜。遠方雪山的雲頂已經隱隱泛紅,但太陽還沒有升起,木屋的瓦頂在樹冠的覆蓋下,依然殘留著黑夜的暗影。

寒冷的天氣常常有最佳的睡眠。趙紅雨也一樣,喜歡在下雨下雪和刮大風的日子裡,踡在溫暖的被窩中酩酊大夢。溫暖寧靜與風雨紛擾的對比,更能讓人深深體會到入心的安寧。

這樣的清晨,趙紅雨朦朧在半夢半醒之間,肢體髮膚都享受著舒適的慵懶。山很靜,個別不知名的鳥開始啼鳴婉轉。這裡沒有大城市的喧囂,沒有各種汽車灌滿各種道路的嘈雜,那種嘈雜從每天的清晨直到深夜,沒有任何耳朵可以倖免。

但在唐古山的清晨,被窩裡的趙紅雨沒有聽到汽車的聲音,她並不知道有一輛越野汽車悄悄地駛進山路,停在了木屋的門前。她也沒有聽見木屋的屋門被無聲無息地打開,一個人無聲無息地進入,無聲無息地上樓,和給他開門的萬教授一起,走進了對面的房間。

這一天的清晨萬教授起得很早,他早早地叫起保姆小劉和司機老王,讓他們開車去縣城接那位剛剛從外地回來的老中醫來給女兒看病。那輛深夜就已進山,一直隱蔽在木屋附近的越野車在目視老王駕駛的旅行車下山之後,才從隱蔽的樹林里開了出來,直抵屋前。

在這個清晨,天還沒有全亮,悄悄造訪木屋的此人還能是誰?不會是別人了,只能是失蹤多日的楊鐧。

楊鐧——長安盜案的主角,和萬教授——後來被證實也涉入長安盜案的另一個主角,在這個人跡罕至的山裡,在這個寂靜的清晨,在這幢木屋的二樓,在萬教授關起門來的卧室,碰了面。

他們的這次密會,是為了完成一筆交易。這是整個長安盜案的最後的一筆交易。後來證實,在最後的這筆交易中,買賣的雙方變更了角色。萬教授由一個交易的中介,變成了實際的買家。楊鐧也明白以他自己的能力和現在的處境,絕對是無法完成與國際買家的一項跨國交易的,他既便從萬教授那裡獲得了買家的聯繫方式,也沒有能力直接與遠在大洋彼岸的買家按照國際市場規則,自行完成一場複雜的交易。他唯一的選擇,唯一可行的方案,就是找到一個能以現金形式,將石槨價款一步到位全額支付給他的中國買家,以直接授受的簡便方式快速結算。這樣的買家,只有萬教授一人。

萬教授將這座盛唐時期皇家石槨的價值,以及它不凡的前世今生,向他的老友,美國著名的收藏家邁克·里諾斯做了詳盡介紹並以加密郵件發送了石槨的圖片。不出所料,邁克·里諾斯對這座在世界上已知的十一具古代石槨中最大,最精美,地位最顯赫的石槨一見傾心,重金以求,很快與萬教授達成協議。而萬教授能夠一筆付給楊鐧的人民幣現金,卻只有區區200萬元。一來是他傾其所有,也只能拿出這麼多現金存款了;二來楊鐧之前沒有料到自己這麼快就被公安抓到馬腳,他此刻的唯一所求,就是儘快拿到現金遠走高飛,找個偏僻的地方躲藏起來,他幾乎喪失了所有討價還價的本錢和時間,於是雙方同樣很快成交。之後,就有了萬教授攜女離開西京的唐古之行。

可以說,萬教授的唐古之行,主要是為了與楊鐧接頭,只有在如此偏遠之地,才能安全地遞交這筆現金。而帶女兒療養和治病,其實僅是此行附帶的任務,也是此行一個公開的名義。

在二樓的這間卧室里,萬教授打開了他從西京帶出來的那隻黑色皮箱,二百萬現金已經把這只容量不小的皮箱塞滿。萬教授之所以能為楊鐧打開這隻皮箱,是因為他之前已經知道,那座偉大的石槨已被分拆成板塊,混在那批漢白玉建築板材中安全運至海邊,並由楊氏兄弟通過海上私運的途徑,登上了終極買家的貨船。

據說,這天清晨,楊鐧僅僅掃了一眼便關上皮箱,並未清點錢款,這既反應了他的個性——做事必定乾脆簡捷;也說明了他對萬教授的了解——以萬教授的身份,如果在這種性命攸關的交易中玩「抽張」的把戲,那就實在太小兒科了。

兩人幾乎沒有說話,授受就已完成。楊鐧拎起皮箱下樓,萬教授送至木屋門口。也許是因為那隻塞了200萬現金的皮箱太重了,下樓途中難免磕磕碰碰,也許是因為木屋大門開關之際,發出了某些響聲,總之,趙紅雨在這時突然醒了。她的床邊就是一扇窗子,只需稍稍欠起上身,微微撥開窗帘,就能洞悉屋外樓下,以及遠方的山峰。在淡淡的晨霧中,趙紅雨顯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身影把一隻皮箱放進一輛越野車的車廂里,然後,開走了那輛泥土滿身的車子。

這時,應是早上六點二十六分左右,她在這一天的六點二十七分分別給邵寬城和李進雙發了一條手機簡訊,簡訊的內容完全相同。李進這時剛剛起床,正在家裡的衛生間洗澡,因此沒有聽到這個信息。而邵寬城還睡在唐古縣公安局的招待所里,電話放在枕邊,信息聲立即將他吵醒。

信息異常簡短。如下:

「有個人剛走,像是楊鐧!」

這一信息讓邵寬城渾身都緊繃起來,他馬上撥了李進的電話,電話響了半天,李進沒接。

他掛掉電話,發現趙紅雨又有一條信息發送進來。

「開的是輛黑色的越野車,我不認識這個車型。」

他給趙紅雨發了信息:「你確定是楊鐧嗎?他往哪個方向走了?」

信息剛剛發出去,趙紅雨就把電話打進他的手機。紅雨說:「我信息你收到了嗎?」

邵寬城說:「收到了。你確定是楊鐧嗎?」

紅雨的聲音低如耳語,但可以聽得非常清晰:「不確定,但很像!」

邵寬城再問:「他往哪個方向走了?」

趙紅雨說:「不知道,這兒下山就一條路。」

邵寬城說:「好,我馬上報告!」

邵寬城並不知道,趙紅雨給他打電話時,已經下了床,赤腳出了自己的房間,向父親的卧室走去。她究竟是想去問問父親楊鐧是否來了,還是想看看楊鐧留下了什麼東西,不得而知。

邵寬城也沒再耽擱,掛斷紅雨的電話之後,直接撥了刑偵總隊值班室的電話,電話很快接通,邵寬城很客觀地彙報了情況:一、接到趙紅雨的信息,她剛剛看到有一個很像楊鐧的人離開她住的地方,開不知什麼車型的黑色越野車下山了;二、不清楚此人的去向,但下山的路只有一條;三、李進目前聯繫不上。

剛剛結束了向值班室的彙報,李進的電話就打進了邵寬城的手機,李進顯然已經看了趙紅雨的信息,所以開口便發布指令。他讓邵寬城立即向唐古縣公安局領導彙報情況,請他們協助,用最快的速度封鎖出山的道路。李進表示,總隊這邊也會通過市局請省公安廳正式通知唐古縣局。

邵寬城一邊喏喏連聲地接聽電話,一邊單手穿衣穿褲,磕磕絆絆地跑出屋子,往一街之隔的縣公安局跑去。

這個時候,唐古山的那幢木屋裡,又來了另一位不速之客。這個不速之客推門自入時,萬教授甚至還沒有來得及走回樓梯。

這是一個陌生人,萬教授沒有見過,但那人張口叫他,卻是一副很是熟絡的口吻。

「萬教授,早上好,不好意思來打攪您了。」

「你是?」萬教授疑惑地打量這位陌生人。

「我是楊鐧的表弟,你沒見過我。」

萬教授明白了,來人原來是楊力。楊鐧向他提起過他的這位表弟。這個叫楊力的年輕人原來是做海上走私的,石槨的運輸和出海事宜主要由他操作運行。

「你哥哥剛走,」萬教授說:「你沒碰上他嗎?」

「我知道他走了,可我還走不了呀。」

「你怎麼……走不了?」

楊力笑一下,笑得挺讒媚:「他拿了錢走了,我還沒拿到呢。」

萬教授愣了一下,預感到麻煩來了:「錢都給你表哥了。你表哥沒分給你嗎?」

楊力說:「他分了我運貨的錢,沒分我擔驚受怕的錢。你們都躲在後面,讓我沖關。說難聽點吧,就是出了事我一個人頂。冒這種險至少得再給個封口費吧。」

萬教授汗毛直立:「封口費?」他不知是氣憤還是慌張,他的手哆嗦著,拿出手機:「我給你哥哥打個電話,這事不是這樣的規矩……」

楊力抬高聲音:「等一下!你找我哥,這不是讓我們哥倆翻臉嗎,我倆要是翻了臉,最擔驚受怕的,還得是您。」

萬教授手裡拿著手機,沒有按下去,他皺眉問:「你還想要多少?」

楊力還是堆著笑,萬教授也辨不清那個笑究竟代表討好還是無賴。「您再給五十吧,我知道您的實力,不在乎這點錢的。花這點錢求個平安,不吃虧。」

「五十……五十萬?」萬教授壓著惱火,「我就是給你錢了,也必須要給你哥打個電話,你這麼弄我跟他以後就不好合作了……」

楊力剛要說什麼,身後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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