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第二天早上,邵寬城離開小院時紅雨還沒起床。邵寬城的母親備好了早餐,但並沒有把她叫醒。母親說葯補不如食補,食補不如覺補,對於免疫力的恢複,睡足一覺強於吃好三餐。

家裡有父母照顧紅雨,邵寬城放心地離家上班。隊里今年接辦的幾起案子都有些檔案資料需要整理歸卷。他考慮了一下,決定還是就近先做敬陵盜案的資料。敬陵盜案正在進行中,資料檔案工作雖與偵查工作無甚要緊,但萬一領導想了解一下情況,經過整理的資料更加便於索引,更加一目了然。

首先需要整理的,還是關於敬陵的歷史資料。邵寬城為了解敬陵,此前已向省博物館的有關專家做過請教諮詢,此次要整理出一份文字概述,又上網查閱了有關史料記載。史書對唐明皇一生的各種記載非常豐富,對其繼承大統之後專寵武氏長達二十年之久,也都有較為一致的表述。

從史料中不難判定,武氏在唐代歷史上的地位顯赫,而且做為當時中國最有權勢的女人,武氏從未乾政,從未要求皇帝重用戚黨,從未致使皇帝沉湎享樂。武氏受寵的二十年,也正是唐玄宗政績卓著的二十年。在這二十年中,唐玄宗勤奮、開明,在兵制、吏治、農桑及開疆拓土,文化藝術、對外交流等各個方面,勵精圖治,銳意改革,締造了光彩卓越的一個歷史時代!

史料記載給邵寬城的印象是,較之開元之前廢唐的武則天與開元之後亂唐的楊貴妃,武氏在政治上的影響和作用,都比較正面。只不過,缺了自封女皇這一段震撼古今的作為,少了因《長恨歌》而千古不朽的那一段纏綿,武氏顯然不及她的姨祖武則天和她的兒媳楊貴妃那樣家喻戶曉。但她做為陪伴並協助唐玄宗創造開元神話的女人,她在唐代歷史上的作用和地位,毋庸贅言。

武氏後宮生涯凡二十餘載,其命運的轉折或許就在她第四個孩子李清的出生。李清出生不久就被皇帝命寧王李憲將其養在宮外。李清秘密出宮之後發生的一件大事,就是皇帝突然駕臨皇后居住的乾央宮,並命內臣對乾央宮進行了公開的搜查。內臣當著皇帝皇后的面,在一處帷幔後搜出了一個神龕,並在神龕座下,搜出了一塊木牌。木牌上刻著天地二字及皇帝皇后兩人的名諱。這塊木牌,就成了王皇后最終被廢的罪名和鐵證。

這塊木牌,就是王皇后秘密供奉的「求子牌」。

這塊木牌,史書上記載的名稱為「霹靂木」。出於政治統治的需要,玄宗明令禁止一切巫術,以防各種政治勢力利用巫邪之說興風作浪,怪力亂神。但在中國封建時代帝位嗣傳的政治形態中,有無子嗣對於後宮地位來說,可謂悠悠萬事,唯此為大!王皇后一直認為自己失寵皆因無嗣,其敢於冒天下之大不韙在自己的寢宮中秘密設龕,可視為與當寵的武氏的殊死一搏!

邵寬城查到了唐史中記載的王皇后被廢的詔文:

「……皇后王氏,天命不佑,華而不實,不尊懿範,暗求巫邪,求厭勝之術,四德不備,六宮何咨,焉得敬承宗廟,母儀天下?可廢為庶人,別院安置……」

在王皇后被廢的同時,她的哥哥王守一也被免官入獄,家產悉數抄沒。

王皇后被廢之後僅數月,死於冷宮。王守一後來的命運,史無記載。

看到這些歷史上真實發生過的殘酷「宮斗」,邵寬城忍不住想,那些歷朝歷代的皇親國戚們,王子王孫們,其實還不如他這樣的平頭百姓活得安全和幸福。他和他的爸爸媽媽,和青梅竹馬的紅雨,在他們那個簡樸的小院里安身立命,平凡地度過的每一個寒暑晨昏,難道不幸福嗎?他們安定而快樂的生活用他父親的說法,就是:「夫復何求」哇!

邵寬城覺得,幸福沒有絕對的指標。人的幸福感往往與人的物質條件無關,而更多取決於人的欲求。少欲則安,無欲則剛。積極爭取更高的目標固然不錯,但既要盡人事,也要信「天命」,過於執著者,難以戒貪!

故紙堆中的塵封歷史,現實中的敬陵盜案,都讓邵寬城感慨良深,自認為又成熟了不少,似有頓悟的覺醒。在這樣的感慨中,他吃完午飯就忍不住給紅雨打了個電話,想找她聊聊,分享一下自己的心得。

紅雨的手機無人接聽,他又打了家裡的電話,電話是父親接的,剛說了一句,又被母親接了過去。他問紅雨還在睡覺嗎?我打電話她怎麼不接呀。母親告訴他,紅雨吃完午飯就被她爸爸接走啦,說是要到醫院複查。

邵寬城預感不祥:「您怎麼不攔著她,上醫院您也陪著她去呀!」

母親說:「複查說是以前定好的。我說陪來著,紅雨不讓。」

邵寬城又問:「去多久了?什麼時候回來?都複查什麼呀……」母親全都說不清楚。邵寬城掛了電話,馬上下樓,急的連假都沒請,開上車就奔古都醫院來了。

邵寬城當時並不知道,從一天前開始,經市局批准,總隊已經部署了對萬教授實施外線監控。所以,儘管邵寬城沒有請假,但還是被跟蹤萬教授的刑警們看到了。外線偵查員的車就停在古都醫院門前不遠,他們看到邵寬城不惜違章停車,把車停在便道上就跑進了醫院的大門。外線偵查員用電話向李進做了彙報——不知邵寬城為何突然出現在此處,是指揮部的安排還是他個人的行為?李進指示不用管他,繼續監視,視情再報。

邵寬城在古都醫院的門診部、住院部來回找了半個多小時,才在胃腸科門診的走廊上找到趙紅雨。趙紅雨還是坐著輪椅,輪椅還是小劉推著,萬教授還在屋裡和醫生交談。看見邵寬城忽然來了,紅雨有些意外,臉上剛剛露出笑容,就被邵寬城沒好氣地堵了回去。

「你接個電話會死嗎?」

趙紅雨見他生氣了,只能收了笑容,解釋一句:「我沒聽見呀」。又哄著他問:「你怎麼來了?」

邵寬城看了一眼保姆小劉,小劉也看他。他覺得這女人的面孔太尼瑪討厭了,像誰家烙的死麵餅似的從無表情。他移開目光,又問紅雨:「看完病了嗎,醫生怎麼說啊?」

趙紅雨沒有回答,而是再次反問:「你幹什麼來了,你不上班了嗎?」

邵寬城咽了口氣,這才心平氣和地回道:「打你電話你不接,我就找你來了。我急死了。」

趙紅雨見他好了,便故意板起臉來,說:「找我幹什麼,有事嗎?」

邵寬城終於軟了口氣:「沒事……我,我想你了唄。」

他說完,下意識地又看了小劉一眼,小劉也冷冷看他,仍然面目麻痹。

邵寬城也看出來了,當紅雨身體虛弱之時,她往往會表現出女孩特有的柔軟,而當身體稍稍復原之時,又會恢複她慣常的強悍。她顯然對邵寬城當著小劉的面就這麼卿卿我我膩膩歪歪有些不滿,皺眉道:「你怎麼那麼娘娘腔啊,不好好上班想我幹什麼!」

邵寬城被堵的鼻青臉腫,張嘴委屈地說了句:「哎呦喂……」就不知說什麼了。正在語塞,萬教授出來了,和邵寬城目光相撞,彼此敵意尚存。萬教授對女兒說了句:「小雨,咱們走吧。」接著示意小劉推起輪椅。邵寬城一時無措,跟著他們出了胃腸門診。行至醫院門口,他試圖接過輪椅,過去拉著輪椅的把手,道:「我來吧,我的車就在那邊。」

小劉沒有放手。

萬教授冷冷說道:「不麻煩你了,小雨今天跟我回去。」

「啊?」

邵寬城愣了一下,拉著輪椅的手並未鬆開,他低頭去看紅雨。紅雨說:「我去我爸那兒看看,你先回單位上班吧,回頭我給你電話。」

萬教授上前,和小劉一道推動輪椅,硬把邵寬城擠開。邵寬城趔趄一下,瞬間不知如何應對,倉促中在後面喊了一句:「今晚家裡做火鍋面!」他看到紅雨回了一下頭,還沒說出話來,萬教授便用寬厚的背脊擋住了她的視線,快步推著輪椅向停車場走去。

邵寬城與萬教授在古都醫院門前短暫的拉扯,馬路對面的外線偵查員歷歷入目。他們一邊向李進報告,一邊開動車子,跟蹤萬教授的汽車駛離醫院。

不知是因為一時沒反應過來,還是因為前一天被總隊嚴厲批評並停職處分的餘悸,邵寬城沒有像前兩天那樣與萬教授過度爭執,但他那天晚上還是和父親一起去了萬教授的別墅。紅雨在這裡三次發病,讓他怎能不牽腸掛肚。萬教授的妻子被捕入獄,家裡能照顧紅雨的只有那個死面保姆。他真不明白紅雨怎麼能讓她伺侯。

傍晚時他給紅雨打了電話,發了信息,紅雨仍然沒接沒回。他和父母商量再三,決定由父親陪他一道前往萬家,一探究竟。到了萬家門外他又打電話,還是沒接。父親擔心萬教授對兒子成見太深,也擔心兒子言語莽撞,遂讓邵寬城留在車裡,他自己下車去敲萬家的家門。邵寬城在車裡等得七上八下,他知道紅雨雖然跟他吵吵鬧鬧,但對父親一向非常尊重。讓父親出面接她回家,在當前這個情形下,最適合不過。母親在家已經把火鍋面的牛肉清湯調得爐火純青,那是紅雨從小最愛的「保留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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