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對於我正在敘述的這起案件來說,古都醫院對趙紅雨的病情所做出的診斷是一個重要的情節。對整個案件的進程來說,此夜也是一個關鍵的拐點。在這個案件中承擔角色的每一個人,幾乎全都不約而同地在這天夜晚,交集到了這個拐點……

這天夜晚大約十點半左右,趙紅雨在古都醫院結束了輸液。幾乎同一個時辰,在這個城市的另一個角落,老郭接到了侯老大的一個電話,侯老大在電話里的聲音有點飄,以致老郭懷疑他嗑藥又嗨大了。

「老闆,已經有十三米深了!」侯老大喊著說:「最多再有兩個小時准能通,它要是不通,你就通我!我過去打井打過六十米深,這點小洞我用手指頭都鑽得出來!」

老郭只說了一句:「我兩小時後到。」別無他言。

老郭是在放下電話後立即啟程的。他告訴侯老大兩個小時後到,實際上他肯定要在盜洞打通之前就趕到現場。儘管,無論是林濤還是他本人,都做好了此墓已是空墓的心理準備,特別是前一天在墓道的土層中發現那隻白色玉環之後,空墓的可能性更是佔到十之八九——如此精美的隨身之物竟然在外墓的墓道上發現,最合理的解釋就是此墓在歷史上已被盜過,盜墓者荒亂中將玉環遺落於此,否則不可思議。但即便是空墓,也不排除仍有遺落的小件文物或文物殘件留在墓內,所以他必須要在開墓之前趕到那裡,以免侯老大或他手下的人見財起意,先下手為強。如果真是帝後的陵寢,裡面的每件東西可能都很值錢。僅僅前一天在墓道上得到的那件白色玉環,其價值就已經確保老郭和給他投資的林濤全都不枉此役了,今夜若在墓室內再有斬獲,哪怕只有一件,都是錦上添花,額外之財了。

這一夜,天上無星無月。

也無風。

在趕往現場的路上,老郭給林濤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自己已在路上,這筆「生意」兩小時後自見分曉,但願之前的判斷沒錯。老郭所謂「之前的判斷」無非有二:第一,是帝後陵墓,或者至少,是座王陵;第二,墓內還能找到一兩件文物。但老郭也知道,這兩點判斷的起點雖然看上去並不太高,但到目前為止,也只是他們自己僥倖的幻想。好在林濤在電話里表示: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切聽天由命吧。心態還算不錯。

在老郭與林濤通電話的時候,西京公安局110報警中心也接到了一個電話。那是一個匿名的舉報電話,舉報長安地區今夜有人盜墓。根據來電顯示,這個舉報電話是從長安附近某個街道的公用電話亭打過來的。來電者聲音渾濁沙啞,不僅說出了盜墓的地點,而且方位驚人地準確。但,無論值班警員怎樣追問,舉報者始終未肯透露何人施盜,也未通報自己的姓名。

通話時間很短,接聽民警還想追問時,對方就把電話掛掉了。市局110中心迅速將舉報電話的記錄上報了值班局長,又根據值班局長指示轉達給了刑偵總隊。總隊值班室接報後同時通知了總隊長和一隊的隊長李進。李進接到電話時剛剛開車拉著邵寬城從古都醫院出來。趙紅雨經過治療病情已經穩定,因為古都醫院當晚沒有空餘的床位,醫生也表示病人的情況住不住院皆可,回家療養也行,今後無非蔬菜多洗幾遍,注意飲食衛生。醫生開了幾種葯,給了幾句囑咐,就說病人可以回家了。

這時,邵寬城站了出來。

邵寬城對萬教授說:「讓紅雨回自己家住幾天吧,家裡可以照顧她。」

萬教授沒聽明白似的:「回自己家?是啊,她就是回自己的家呀。」

此時,萬教授的司機老王和保姆小劉都來了,已經把趙紅雨扶出了治療室。邵寬城說:「萬教授,我知道您很忙,我想紅雨還是先由我接回去,我父母都在家,可以照顧好她。」

萬教授這下聽明白了,邵寬城所謂紅雨自己的家,指的是她原來的家,也就是——邵寬城的家。

萬教授馬上正色道:「不用啦,小雨既然已經回到她自己的家,家裡就一定會照顧好她。她現在的身體也需要有更好的休養條件,我家裡保姆也很會照顧病人的。謝謝你對小雨的關心,以後要是有什麼需要你幫忙的事情我再找你,好不好?」

邵寬城轉頭去看紅雨,但萬教授已經扶著女兒轉身,隔開了兩人的視線。紅雨身體虛弱,無力言語,只能聽任擺布……邵寬城跟在他們身後出了醫院,老王已經把車開到門口,紅雨被他們扶上車子,直到車門關上,也未能與邵寬城目光相接,彼此交流。

汽車開走了。邵寬城望著那輛轎車刺眼的尾燈,尾燈漸行漸遠。他孤立地站在急診部的門前,身影被頭上的燈光拖在地上,凝固了很久。

他有點難過,非常擔憂……但在回到李進車上時,他沒讓李進看出他的不安。他在急診部里已經通過電話向李進報告了趙紅雨的病情——病情雖然嚴重,原因卻很簡單,無非病從口入,吃壞了肚子!已經洗了胃,輸了液,暫無大礙了。所以,邵寬城上車後李進也沒再多問,只是問了句:「紅雨情緒還好吧?」

情緒?邵寬城仔細想了一下,他覺得紅雨的情緒應該還好吧,她剛才不是還和自己開玩笑了嗎。

李進於是放下心來,和來的時候一樣,他超速開車,飛一樣穿過城市的夜晚。他們沒有返回隊里,而是直接駛向郊外。他們出城的公路上沒有路燈,幾乎看不到夜行的車輛,公路兩側皆被夜幕籠罩,遠近難分。

出城走了近一個小時,他們駛下路基,在路邊一片樹林前停住。李進剛把車燈熄滅,樹林里就走出幾個人來。邵寬城這才看到,樹林里黑壓壓的不知停了多少汽車。他從輪廓上認出走在前面的是隊里的一個姓井的探長。李進也走向他們,夜幕中每個人的臉上,全都神色凜然。

李進問:「都準備好了嗎?」

眾人答:「準備好了!」

井探長說:「剛才市局110接到了一個匿名的舉報電話,就報今天咱們要打的這個目標,總隊已經知道了。總隊長的意見,行動計畫不變!」

李進看看手錶,說:「時間差不多了,開始吧!」

眾人應諾一聲,隨即散開。很快,汽車一輛一輛開了出來,車燈照亮了林子和路基,照亮了路邊奇形怪狀的樹冠。

車隊首尾相銜,魚貫駛上公路,向即定的方向提速開去。

說到西京公安局刑偵總隊決定收網的這天,說到這天夜裡在長安境內的這次行動,我要再以「九號墓」的位置為基點,介紹一下這裡的地形。

如果在「九號墓」的正面坐北向南,可以看到左面一公里外有一條省道,那是通往西京的主幹公路。右面一公里是一條枯河,河床里亂石雜陳,已有百年。「九號墓」的正南,就是那座體量不小的小山,也就是本案的目標與焦點。再往南,不遠,是一座荒村,遠遠看去,早無人煙。

侯老大的盜洞就在土丘面向荒村的一側,挖掘與爆破並舉,此夜已到最後階段。洞口開在墓道的正中,方位判斷非常之准。侯老大不得不佩服老郭的本事,老郭把挖墳這行琢磨的,不知勝過多少專家和書本!

盜洞穿透千年封土,已經掘至十五米深。一根繩索系著一個膽大的嘍羅和一隻大號的手電筒,沉入到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深處。侯老大蹲在洞口,伸著脖子,往洞內探看,向很深處那簇忽明忽暗的手電筒的光芒低聲呼喚:

「怎麼樣,通了沒有?」

盜洞底下沉默了片刻,終於有了回應:「通了,看見墓道了!快拉我上去,喘不上氣來!」

卷揚機連忙轉動起來,把第一個看到墓道的人往上拉。地下的墓葬都有或大或小的沼氣,聞久了會死人的!侯老大一面吩咐卷揚機向上卷拉,一面讓人搬來充電排風機準備下運。他需要在老郭到達之前把一切安排妥當,今晚將是老郭給他和他這幫弟兄付酬的日子,所以活兒不能沒有幹完。做這種活兒預付款一般都給得很少,不設尾款。老郭事前答應好的酬勞的70%要在盜洞打通之後,也就是今晚,一筆付給他們。

至於這筆酬勞的分配,侯老大則和他雇來的人另有規矩:開工前每人先給一千,算是大家拱手拜土地的錢;盜洞快通時每人再給兩千,算是求陵墓內的先人別怪罪的錢;全部完事後每人再給兩千至四千不等,算是分手散夥的錢。大家拿足自己的那份錢各奔東西。至於老郭一共給這檔活兒出了多少錢,那是侯老大自己的事!誰也別打聽!

裝著電瓶的排風機搬來了,先在地面打火發動,又被卷揚機吊入洞內。不知是誰小聲叫了一聲:「有人!」叫得每個人都差點把心臟跳出嗓子眼來。大家不約而同地向右側的公路看去,果然看到了令人心驚膽破的畫面——一串長蛇般的車燈在遠處的公路出現,很快進入荒野,成扇形散開,向土丘這邊合圍而來。侯老大喊了一聲「不好!」但絕望和恐慌讓他的聲音還沒發將出來,數顆照明彈就已升上天空,整個荒野草木畢現!眾人不等命令一鬨而散,顧自逃開,被卷揚機送進洞內的排風扇剛剛吊到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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