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趙紅雨入住萬家的第二天,她在精舍藝術品公司的一間辦公室里有了一個座位。她上班後才知道,原來坐在此位的秘書剛剛請假生孩子去了,她的補缺恰解公司的燃眉之急。

按照公司辦公室主任的要求,她要負責接聽各種來電,在各部室間傳遞文件,還要給老闆林濤收拾房間。收拾房間並非僅僅是打掃衛生,還要收拾每天被老闆搞亂的桌面,把文件、物品、不用的紙頭紙片或清理或歸位,恢複桌面的秩序與觀瞻。還有,要給老闆的茶杯里泡上新茶,要把老闆上班穿的拖鞋送到腳下……趙紅雨想,公司的文員難道TMD就是勤雜工嗎?

趙紅雨上班的當天晚上,萬教授出差回來了。

萬教授對紅雨自己應聘去林濤公司上班有些意外,也有些不爽,但,沒有干預。晚飯後他小心而又婉轉地和妻子林白玉商量,說女兒回來了,每天上下班,以後每天還要上下學,一個女孩子,怕她路上不夠安全,得先給她買輛代步的車子,二三十萬的中檔車就行了。但這一來現金就比較緊張了,所以原計畫給妻子買的那輛新款賓士可否暫緩?

林白玉根本不相信丈夫沒有現金。丈夫講學掙錢,當嘉賓掙錢,給國內外的個人和機構鑒寶也掙錢,都是現金!丈夫這一陣還幫美國大收藏家邁克·里諾斯在不丹的藝術宮採購中國特有的建材漢白玉,肯定也會得到一大筆傭金,這些林白玉都知道,丈夫的財富瞞外人易,想瞞她,比登天還難!

那晚夫妻之間再次暴發了爭吵,趙紅雨在自己的卧室里聽到樓下林白玉的尖叫時斷時續,就像俄羅斯海豚音那樣剜腸揪心。趙紅雨當時並不清楚這場爭吵正是源於自己,他們吵架時她正躺在床上給邵寬城發手機簡訊,把在父親家的各種見聞聊給他聽。包括她住的房間窗戶有多大,衛生間的浴缸有多嗨,小劉的作派有多鬼鬼祟祟……也順帶八卦了一下林白玉,說林白玉吵起架來有多狗血。她只發信息,沒打電話,按公安的紀律上了任務也不允許使用微博微信。和邵之間,很多話,用文字表達可以稍稍性感,稍稍肉麻。比如:想我了嗎?比如:有多想?還有:啵一個!之類。這些話用嘴直接說,就不那麼順口啦。

那夜還發生了一些事,比如精舍公司辦公室主任給她打電話詢問有幾張報銷單據老闆批了沒有;比如林白玉吵完架居然跑到保姆小劉的房裡哭訴去了……都是她信息中與邵寬成閑聊的話題。需要保密的話,暴露身份的話,在信息中當然隻字未提。

那夜發生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老郭接到的一個電話。電話是從長安打過來的,還帶著野外深夜的寒氣。在電話中能聽出侯老大喜不自禁,向他報告說已經挖到封土層了。而且,有東西!

電話很簡短,老郭沒再盤問,沒再耽擱,當即起身,駕車往長安方向去了。這時,是夜裡三點鐘左右。第二天上午十點,也就是趙紅雨在精舍公司上班的第二天上午十點,她在公司的走廊里看到了老郭。老郭熟門熟路的樣子,低頭徑直走進林濤的辦公室里,十分鐘後出來。趙紅雨在過道的熱水器前佯做取水,隔山望月地用手機拍下了老郭行色匆匆的背影,隨即將照片發給了隊長李進。

這天傍晚趙紅雨照例正點下班,她下班後沒有回家,而是去了精舍公司和父親家之間的一個茶館。在這間茶館的一個包房裡,李進和邵寬城正在等她。

李進一見面先是表揚鼓勵,說她進去才兩天,成績很明顯,總隊領導也知道的,領導很滿意。李進說的「成績」,其實都是今天白天得到的,李進說:「你發來的那幾張財務報銷單據的照片很重要,他們一個藝術品公司一下報銷那麼多鐵鍬鐵鎬的採購費幹嗎,租用卡車和卷揚機幹嗎,這都是疑點。今後說不定,也都是證據。」

又說:「郭得寶那張照片也很重要,雖然遠了點,模糊了點,但能看出來那就是郭得寶。我們外線偵查員前天把郭得寶跟丟了,一直沒找到他,他也一直沒回他原來的住處,已經失控兩天了。你下次再見到他要第一時間通知我們。我們從其他情報了解,這個人肯定有問題,總隊批了全天侯掛稍的。」

趙紅雨說:「好。」

和李進的第一次接頭很短暫,他們給她要的茶還沒上就結束了。趙紅雨從茶館出來,坐公交車走了三站地,下了車走進離車站不遠的一條小巷,小巷裡停著那輛再熟悉不過的桑塔納轎車。

她上了車,先問:「隊長走了?」又問:「你這算下班了吧?」

邵寬城說:「李隊老婆住院了,這兩天他走得早,怎麼了?」

趙紅雨說:「噢對了,你現在是李隊的秘書了,他下班你自然放羊。」

邵寬城說:「什麼秘書啊,就是內勤。」

趙紅雨笑:「恩,你真低調。」

邵寬城說:「看出來了,你這個班上得挺閑的。」

趙紅雨說:「怎麼閑啊,沒把我累死!我現在才明白資本家的心有多狠了,私人老闆的公司是絕對不會讓僱員閑著,絕對把你的剩餘價值全給榨乾。」

邵寬城說:「那你晚上休息得怎麼樣,住別墅的感覺挺好吧?」

趙紅雨說:「沒感覺,憋悶。」

邵寬城說:「那麼大房子還憋悶。」

趙紅雨說:「求理解,行嗎?理解萬歲!」

邵寬城說:「那你怎麼憋悶了,別墅空氣不好,不通風?」

趙紅雨說:「那個女的,陰氣太重。」

邵寬城說:「哪個女的,你後媽?」

趙紅雨說:「連那個小保姆,都陰氣。我要不是為了你……」

邵寬城馬上打斷她,一點不吃虧的樣子:「你是上任務啊,可不是為我!」

趙紅雨悶了一下,說:「行,我上任務,我還是警察,這是我本職工作,分內的,行嗎?要不說你這人極品呢,我躺下裝死行嗎!」

趙紅雨說罷,拉開車門下車,邵寬城問道:「哎,你急什麼,幹嗎去啊?」

趙紅雨說:「我得趕緊回去吃飯,要不還得跟那倆女的請假!」

邵寬城半懂不懂地點頭:「噢,那你回去吧,早點休息吧,保持體力。」

趙紅雨沒好氣地說:「休息什麼呀,你弄清楚點,我這算是上班!」

邵寬城愣片刻,才說:「哦,我躺倒裝死。」

同一個傍晚,《唐史講壇》新一期節目錄製中。

不知是前幾日河南之行鞍馬勞頓,還是昨晚夫妻爭吵傷神傷身,鏡頭中的萬教授顯然有些疲憊,整期節目缺乏激情,無甚亮點,平淡完成。

這期講壇說到,開元二年,唐玄宗的寵妃武氏再次生下一個男孩。此子膚白肉嫩,甚得上歡,皇帝愛不釋手,賜名「敏」,封懷哀王,更賞母子百帛千金。為保幼子平安,玄宗御賜白色玉環一枚,做為庇佑之器,墜於襁褓。是年冬,惡咒再現,懷哀王李敏怪疾夭亡,未滿周年。武氏悲極神失,一蹶不振;玄宗亦痛傷龍體,多日不朝。開元四年,武氏再產,誕下一女,此女唇紅齒白,面容甜美,玄宗賜封上仙公主。翌年春,上仙公主於惠寧宮再告夭亡。

至此,武氏之嗣,無一倖免。

王皇后仍然是在乾央宮聽到公主不治的奏報的。從這一天起,她開始秘密地供奉神木。在那塊被方士施過法術的霹靂木上,刻著玄宗與皇后兩人的名諱,王皇后每日焚香三叩,禱拜如儀。

關於乾央宮供奉神木一事,在大唐的後宮,是一個絕對的秘密,知曉者除皇后的兄長王守一外,只有乾央宮的幾個貼身宮女。王皇后是非常迷信神巫怪力的,所以最終不惜冒大不韙,孤注一擲。

武氏的三個孩子相繼夭折,夭折的內幕以各種版本在後宮瘋傳,其中數個版本把皇后牽涉其中,早已不是什麼秘密。王皇后本人不知是佯作不知還是真的渾然未聞,對宮中「流言」從不過問,從未追究。在皇后面前,關於武氏的一切話題皆為禁忌,所以,流言再多,也沒有人敢在乾央宮裡公然提起。

講到這段宮廷秘史,不知萬教授有沒有想到自己。在一個男人的身邊,如果有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女人分寵,對這個男人來說大約都會成為一種不幸。儘管所有正史中都找不到王皇后害死武氏三子的任何記述,但野史正是根據武氏分寵的事實和人類的一般生存法則,演義了王皇后與這三起夭亡的關係,似也不無道理。

就在萬教授講述這段宮廷殺戮的當天晚上,在他自己的家裡,一場精心策劃的「殺戮」也開始啟動。這實在是一個命運的巧合,天意似的,讓所有後來的知情者無不扼腕嘆嗟。

從那天開始,在萬教授的家裡,林白玉和趙紅雨因利益而結仇,與小保姆因利益而結盟。唯一對這場戰爭渾然未覺的,是這場戰爭的另一方,也是這場戰爭的目標——趙紅雨。

那天晚上趙紅雨匆匆結束與邵寬城的幽會趕回父親家,路上堵車,回到父親家時已是晚上七點半鐘了。父親去西京大學錄節目還沒有回來,令她意外的是,林白玉居然還在等她共進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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