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不能生育,是女人的大悲大忌!尤其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古代,尤其是君位儲繼的皇族。

按萬教授在《唐史講壇》里的說法,在中國封建王朝漫長的歷史中,皇后沒有子嗣,往往是宮廷之變,政治動亂,朝綱不穩的直接誘因。在中國,變和亂,就意味著殺戮,自古已然!

史書上並未載明日期的某日,武婕妤的兒子死了。

武氏自受寵到生育,不到一年時光,而她生下的這個龍種壽僅數月,就怪疾而亡。對這個女人來說,這一年可謂大悲大喜,地獄天堂。萬教授認為,武氏之子暴亡於後宮,是唐史中的一個重要事件,對李唐王朝未來的走向,產生了深藏不露的異動和影響。

此話後講。

王皇后是在她的乾央宮聽到這個奏報的,當時王守一應當在場,兩人應當相顧無言,心照不宣。奏報說皇帝已經趕到惠寧宮去了,說御醫也趕過去了……奏報還說,武婕妤因恐懼而驚厥,因悲傷而人事不省……

對於女人來說,喪子之痛是最大的痛;對於宮廷里的女人來說,還有失位和失寵的可能,還有改寫命運的可能!

本來,林白玉並不怕失位。萬教授過去是專家學者,現在是大眾明星,無論做為學者還是明星,他都要維護好自己的正面形象。離婚和緋聞,當然都是負面的事情,對一個當紅的人來說,得不償失。

本來,林白玉也並不怕失寵。萬教授婚前有過情人,這大家都知道的。但他婚後二十多年,興趣都在事業上,都在名望上,這一點也是公認的。萬教授不僅自己從未有過緋聞,連妻子與林濤之間的曖昧,萬教授也都不訌於內,不揚於外,難得糊塗。既維護了家庭的穩定,也保全了自己的面子,可謂胸襟開闊,大智若愚。

但這一次,林白玉真的有點慌了,萬教授的生活中終於又出現了另一個女人,這個女人不是情人,也不是一夜情,而是萬教授唯一的骨肉血親!情人和一夜情法律是不保護的,但親生的子女,包括非婚生子女,法律不僅保護,而且一視同仁。

這關係太強了,強到無敵!這個女孩不僅是萬教授財產的合法繼承人,而且,按保姆小劉親耳聽到的信息,萬教授還要把萬家的財產,全都交給他的這個女兒!

「交給」,是一個性質並不確定的詞。站在接受者的角度理解,可以指擁有,可以指託付,也可以指管理。即便是管理,管理者對所管財產必然擁有保存、管護、使用、調度等難以限制的權力。如果小劉聽到的話都是真實的,那麼可以確定地說,進入萬家還不到半天的趙紅雨,在這個家的地位和權力,已經排在林白玉這個二十多年的女主人之前了,而且是不戰而屈人之兵!

這種未經戰鬥的失敗,林白玉不能接受!

林白玉想:愛情難道永遠不敵親情?

想到愛情這個詞,林白玉自己都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萬教授和她,哪還有愛情!

林白玉還想,沒有孩子絕對是她的軟肋,是她的死穴。她沒有孩子,從情理上就不能拒絕丈夫尋找他過去的孩子,就不能拒絕丈夫把這個孩子接到家中。

丈夫的《唐史講壇》林白玉也看的,《唐史講壇》與她的生活真是歷史的巧合。林白玉還記得上一期講的,恰恰就是王皇后因為無嗣而被皇帝冷落,皇后的兄長王守一屢屢勸諫皇后供奉神木以求生子,皇后懼於本朝政令未敢造次。皇帝的寵妾武氏所生之子又離奇夭折,史上疑為宮廷謀殺所致……歷史真是殘酷啊,真是你死我活!

本來林白玉看這期講壇時還想,殺是沒有用的,如果那塊霹靂木真有神力的話,還不如仔細供上它好讓自己生一個兒子呢。皇后親生的兒子就算不能立為儲位,至少也能封個王吧,至少代表皇脈的嫡傳正宗吧!

但是,林白玉今天看到丈夫的私生女居然登堂入室地住到家裡來了,她又悲憤地想,如果供奉神木也生育不了的話,那麼「殺」,也未嘗不是一個合理的選擇。權力鬥爭的成敗律條本來就是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本來就是人類的基礎生態,沒有什麼對錯是非!她甚至忍不住悲憤地對保姆說:「小劉,你的哥哥為什麼要喝殺蟲藥,如果有人奪走了他的幸福,他就應該堅強地抗爭,應該搶回自己應得的權利!阿姨從小就不動別人的東西,但屬於阿姨自己的東西,阿姨也絕不允許別人隨便亂動!」

小劉說:「沒錯!其實我這個人也是,誰對我好,我就對誰好,誰對我不好,我也不是好惹的!」

楊鐧如果回顧自己的歷史,他得承認,對他最好的人應該就是老郭。

楊鐧,咸陽人,三十二歲,孤兒,在西京租房獨住,擁有一輛老郭過戶給他的舊車。在西京古玩這個行當里只要跟了老郭,就大小算個人物了,十年中楊鐧不僅完成了初步的原始積累,而且也摸熟了古玩這個行當的各種門路。楊鐧行事冷靜,心狠膽大,深得老郭的信任。不過在老郭和大多數圈內人的眼裡,楊鐧永遠是個馬仔。因為楊鐧性格孤僻,不喜交友,除了他的一個表兄弟楊力和他的老闆老郭外,幾乎無人過往。做古玩靠的就是人脈,沒有朋友怎麼能做成事呢?不知道楊鐧是意識到自己的短板,還是真覺得做這行風險太大,在老郭即將與林濤強強合作的時候,在老郭最需要他鞍前馬後的時候,他選擇了退出。

他退出的理由似乎很簡單——他想結婚成家了。

沒有人發現楊鐧交過女朋友,他偶爾會去夜總會找小姐,交易而已,一把一利索的事。他從來不把自己的電話號碼留給小姐,也從來沒什麼女人打他的電話。在那些小姐眼裡,他是一個不言不笑的怪人,也是一個很現實的俗人,皮肉爽了以後,絕不跟你磨嘰的,更不會在心裡記你。所以,當某一天他的表弟楊力替他接了一個女人的來電時,不能不備感新奇。

來電話的女人是楊鐧剛剛認識的,名叫趙紅雨,是大收藏家萬正綱的親生女和獨生女。趙紅雨打來電話的時候楊鐧正和他的表弟在他們剛剛開起來的磚廠忙碌。磚廠開在鄉下一個廢棄多年的荒村大院里,荒村遠離城市,荒蕪孤僻,電話信號因而時斷時續。楊力看得出來,這個女人的來電讓表哥一向陰沉的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笑容。

半個月前楊鐧在萬家客廳里幫趙紅雨解圍,之後互相換了電話號碼。趙紅雨也許並不知道,那是楊鐧第一次跟一個女孩要電話。

他幫她解圍,要她電話,都是因為,他突然被這個女孩吸引!他想不到西京會有這麼完美的女孩——身材,臉蛋,皮膚,氣質,都很完美。他想不到這樣完美的女孩會與他如此之近,言語相往,呼吸相聞。他不僅主動索要了電話,而且,在兩天後主動給女孩打了電話,又連續幾天發了問候的信息。女孩也給他回了信息。女孩的回信是客氣的,禮貌的,冷熱適中的。楊鐧跟夜總會的小姐打交道習慣了,都是見面十分鐘就可以脫衣服上床的,過程簡單快捷。和趙紅雨幾番信息來去,他似乎才明白正式的戀愛有多麼麻煩和漫長。在他接近氣餒的時候,趙紅雨竟然主動致電。楊力在表哥臉上所看到的笑容,絕對發自內心。

趙紅雨在電話里是以一個熟人的口吻開頭的:「你幹什麼呢,在哪呢?」

楊鐧說:「挖土呢,我開了一個磚廠。」

「挖土?」女孩電話里的口吻有些詫異。

楊鐧說的沒錯,這個荒草雜蕪的院子里,挖出來的新土已經堆出了一個小丘。楊鐧說:「是啊,整天灰頭土臉的,可辛苦呢。你有事?」楊鐧的思維畢竟是現實型的,他料想女孩的這個電話不可能是言情,只可能是敘事。

第二天上午,楊鐧和女孩在約定的地方見了面。那地方既不是酒店的茶座,也不是某個路口的車站,而是林濤的精舍藝術品有限公司。和許多做古玩的商人一樣,林濤上班時也穿著大褂式的唐裝,他的會客室也布置得古色古香,牆上掛著古代字畫,案上擺著古舊陶瓷,玻璃罩里的青銅器看得趙紅雨一愣一愣的……後來從楊鐧口中她才知道那些「古董」哪個是「西周」的,哪個是上周的,真假混雜,不免嘖嘖一場。

楊鐧畢竟在古玩圈裡混了十年,十年成道,太明顯的作舊作偽,肯定看得出來。

這回見面,林濤對楊鐧還挺客氣,但客氣也是大佬對小弟的客氣:「我說你怎麼那麼狂了呢,原來跟萬教授的女兒談上朋友了,恭喜啊!」

林濤對趙紅雨也挺客氣,但客氣也是前輩對晚輩的客氣:「我這裡雖然不缺人手,但你要想學這一行的話還真算找對門了。我們精舍公司管理規範,運作嚴謹,規模效益在西京古玩界一直排在前三,這些楊鐧都知道。」

當然那種話林濤也說了:「萬教授一直給我們很多指點,很多支持,你來我們肯定歡迎,肯定歡迎。」

林濤說:「這樣吧,你先在公司辦公室試試文秘工作。辦公室接觸面廣,書畫、玉器、瓷雜各個部門的業務都能接觸點,對你儘快熟悉古玩行業的情況比較方便。你學校什麼時候開學,在我兒能幹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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