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失憶

那夜,我呆在七七房間里一整晚。她睡床上,我趴在床前,中途感覺有人打開門來看過,但我已經完全沒力氣起身。折騰成這樣,早晨的第一縷陽光還是把我刺醒。我打開門,正好看到麥子,她朝我微笑:「昨晚沒睡好吧?」

看她的樣子,估計才是真正的一夜沒睡。

「還行。」我說。

她朝里看看:「她還在睡?」

「是的。」我說,「讓她多睡會兒吧。」

「恩。」麥子說,「早飯我已經買好,您下去吃點?」

我點點頭。

和麥子剛走到樓下,門鈴已經響起。麥子去開門,迎進來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剛進門就問:「七七怎麼樣?」

麥子說:「就是情緒不太穩定。所以只好請你來。」

「哪裡的話,」他轉頭看我,「這位是……」

「這是林先生,七七的朋友,七七出門在外,多虧他照顧。」

他雖然微笑,卻用銳利的眼光看我,看了我大約三秒鐘,這朝我伸出手說:「叫我Sam,我是七七的心理醫生。」

她們到底還是叫了心理醫生。

她們到底還是把她當做病人。

我們在客廳坐下,他第一句話就問我:「七七和你在一起,都說過些什麼?」

我搖頭。

「沒提過她的家?」

「沒有。」

「沒提過她的過去?」

「沒有。」

「沒有任何過激行為?」

「有。」

「什麼?」

「是否我一定要告訴你?」

「為了七七好,那是當然。」

「好吧。」我說,「她試圖自殺。」

「幾次?」

「兩次。」

「為何沒出事?」

「第一次被我朋友發現,第二次我想跟她一起死,結果就都沒死成。」

「你為何想死?」

我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限,我從沙發上站起來:「對不起,時間到了,我該回家去了。相信你們能把七七照顧好,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可以隨時來電話。」

也許我有偏見,但我就是看不慣優諾和麥子把心理醫生看成什麼仙丹,在我的概念里,他們就是一幫江湖騙子,有且僅有的本事就是用一些玄乎其玄又沒有什麼實際意義的新名詞來掙你的錢——掙得還不算少。

如果七七真有什麼病,為什麼她跟我跟怪獸跟張沐爾在一塊,能過得好好的?那兩次所謂的「過激」行為,也都是和她的往事有關,不是嗎?

或許這些人,才是她真正的病根也不一定!

「Sam是我多年的朋友,」麥子似乎看出我心思,「七七也很信任他,他是七七唯一能吐露心事的陌生人。」

「那我就放心了。」我多少有些無奈地說。

「如果要走,還是跟七七道個別吧。」麥子說,「然後我送你去車站。」

「也好。」我說。

我們三人一起走上樓,麥子推開門的那一剎,我們沒有看到七七。觀察了半天,才發現她縮在屋子裡最黑暗的一塊角落,用垂下來的窗帘裹住身體。

「七七!」麥子喊,「你幹嗎蹲在那?」

七七的回答是用窗帘把自己裹得更緊,只露出一張臉,戒備地盯著我們。

Sam走上前去,要把窗帘拉開,七七開始尖叫:「不要!」

但Sam沒理,窗帘被他硬生生地拉開來,陽光剎時透進整個房間,七七捂住自己的臉,無助地蹲在那裡,像只受傷的小獸開始嗚咽。

「夠了!」我一步上前,把窗帘整個拉起來,房間里再次陷入半黑暗狀態,七七跳起來,抱住我就不肯鬆手。

「沒事了。」我安慰她。

她卻又推開我,用疑惑的眼睛看著我,問我:「你是誰?」

倒。

我小聲答:「我是林南一。」

她歪著脖子問:「林南一是誰?」

我的天。

麥子走上前,拉住她說:「七七,來,Sam來看你了。」

「你是誰?」她茫然地問麥子,「Sam又是誰?」

麥子驚慌地說:「七七你怎麼了,你到底怎麼回事?」

Sam給我們做手勢,示意我們先出去。

這個時候,還是聽醫生的比較好,我和麥子出門來,她疾步走在我前面下了樓,我到樓下的時候,看到她紅腫的眼圈。這個女人到底在林家扮演著什麼角色,我猜來猜去猜不明白,但她身上自有她的磁場,讓人忍不住想要繼續對她猜想下去。

我們在樓下充滿擔心地坐著。沒過一會兒優諾也來了,陪著我們坐。麥子跟她說起七七的現狀,優諾拍拍她,安慰她說:「沒事,會過去的。她可能只是一時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罷了。」

麥子嘆息:「在的時候整天吵啊吵,現在……」

她說不下去,一句話咽回肚子里,滿目心酸。優諾輕輕拍著她的手臂,眼神里充滿關懷和安慰。

看得出,她們都是真心關心七七,相比之下,我始終是個路人,卻也無法輕易說出離開。也許這一切只因為,和七七相依為命的那些日子,早已經在我心裡刻下烙印揮之不去吧。

好幾次我都想起身離開,卻總是不忍,再等等吧,等到七七安好的消息,我才能走得安心。就這樣心急火燎地又過了一個鐘頭,Sam終於下樓來,臉色讓人捉摸不定。

麥子問他:「怎麼樣?」

他回答:「難講。」

「什麼叫難講?」優諾在旁問,「她到底怎麼了?怎麼會忽然不認得人了?」

「很難說她是不是真的失憶,」他耐心地說,「這和遭受外在傷害比如撞擊造成的失憶不同,七七的情況更多是心理上的障礙,她不是想不起來,是不願意去想。」

「有沒有什麼辦法?」優諾問,「你有沒有把握治好她?」

Sam搖頭:「這樣的事很難說有什麼絕對的把握,我們需要的,是多一點耐心吧。看來她父親的死,對她的刺激實在太大。」

「我想去看看她,」優諾說,「可以嗎?」

「好的。」Sam說,「其實她剛才跟我說很多話,雖然聽上去有些亂,但是我想她需要人談心。」

「那我去!」優諾聽罷,立刻上了樓。

一分鐘後,我們聽到七七的尖叫聲。我和麥子不約而同的衝上樓去,只見七七順手抓起一個靠墊就扔向優諾,聲嘶力竭地喊:「滾,都給我滾出我的房間,都給我滾!」

我站在那裡,看著完全失控的七七,心痛得不可開交。

優諾要過去抱七七,被她一腳踢開。優諾再去抱,她已經俯下身要咬她的肩膀,麥子見狀又要給她打針,我失聲喊出:「不要!」

麥子回頭看我,七七隨著她的眼光看過來,看到我,奇蹟般的忽然鎮定下來,輕聲喊:「林南一,是你嗎?」

她認得我,她喊得出我的名字!

我差一點要掉眼淚,上前一步:「七七,是我,是我。」

「是你。」她靠著我,整個身子都倒在我身上,很累很累的樣子。

「是我。」我說,「你記起來了,是嗎?」

「是你剛才告訴我的。」她說,「我覺得我認識你。」

那一天,我又沒有走成。因為事實證明,什麼都不記得了的七七,唯一能叫出的,只有我的名字。張沐爾打電話給我,我告訴他不行,我走不掉。他好像生氣了,口不擇言地說:「富商的女兒就那麼吸引人么?」

我掛了電話。

十分鐘後我接到他簡訊:「那個小姑娘對你來說,真的比什麼都重要?」

我想了想,為了避免他再糾纏,乾脆回過去:「是。」

因為我肯定不能走。連心理醫生Sam也這麼認為,他說我可能喚起七七記憶的鑰匙,所以我必須每天保持在她眼前出現幾個鐘頭,不管有用還是沒用。

大概是為了雙保險,她們還召來了另一把鑰匙,它叫做暴暴藍。

我記得她,她就是那個寫《小妖的金色城堡》的少女作家,那本不知道講了些什麼的書卻滿網路亂飛的書,我記得七七一口氣買了一百本。

書里的彼七七,應該不是此七七。

此七七是不可複製的,她深入骨髓的孤獨,桀驁不馴的眼神,沒有人可以像她。

儘管我對一個少年成名的女作者的飛揚跋扈已經作了充分的想像,但暴暴藍出場的時候那股拉風的勁頭,還是讓我的想像力自愧不如。

她居然是開著一輛迷你寶馬來的,我看見她的車停在院子里,她跳下車使勁地和優諾擁抱。

「七七怎麼樣?」她急切地問。

「在睡著,」優諾說,「不過她好像什麼都不記得了,希望她會記得你。」

這位暴暴藍小姐點點頭,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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