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尾聲

世界上的秘密,有很多種,有一些,甜而透明,想起來會微笑;有一些,卻會埋在心靈的最底層,日積月累,變成毒素。

如果讓我重新選擇一次,我一定不會做現在這個背負著許許多多秘密的女生。因為,這些秘密其實並不屬於我,而我卻身不由己不由自主地為了保全它們而不顧一切。

當保留這些秘密的外殼被現實一一擊破,我才發現,原來我一直在做這一場沒有意義的犧牲,在一個人孤單的戰場上為人世中最脆弱的感情而傾盡所有出生入死,最終卻發現對手只是一面有記憶的鏡子,讓我在對照自己的一路走來時,不得不承認,這一路的背負和忍耐是多麼愚蠢。

這種感覺甚至說不上有多痛,在更多的時間裡,我只能感覺到一種虛空,一種冷冷的嘲弄。而當我在這場沒有目的的逃亡中精疲力竭,才終於發現,這些秘密,我只想對一個人說。

不是別人,就是他。

我心中唯一的他。

於是,我撥通了林庚的電話。

那天,當林庚找到我時,天色已晚。這場冬天的雨越下越大,還夾雜著硬硬的雪砂,雨雪混合而下,彷彿電視出現雪花時噝噝吱吱的聲音,我站在一間雜貨店的屋檐下,眼淚已經不流了,只是獃獃地數著雨滴。

他出現在我面前,穿著一件濕透的雨衣,把一把傘像夾公文包一樣夾在腋下,一看到我就從馬路對面奔跑到馬路這邊來。雨水濺濕了他的臉,那張臉,曾經讓我如此留戀。

「好不容易才找到這裡。」他的聲音有點大,掩過了淅淅瀝瀝的雨聲,「到底出了什麼事,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了呢?嗯?」他有點嚴肅地看著我,語氣里有責備,也有疼惜。

我不看雨,看他,但還是獃獃地,不說話。

他急忙替我撐開傘,把我的手握來放在傘柄上,焦急的說:「還發什麼呆啊,我送你回家。」

他今天的模樣沒有一點平時的英俊從容,而像一個勸孩子回家的無奈父親一樣,又用心又疲憊,卻讓我前所未有的暖心。

瞧,我是多麼不爭氣,讓他如此擔心。

「我沒有家了。」我努力讓聲音平靜,卻終於還是哽咽著這樣說。

還沒有等林庚說話,我又喊了一聲:「老師……」然後,我雙手捂著臉,不由自主地歪下身去,倒在他的懷裡。他沒有拒絕我。

我終於號啕大哭起來。

在這個冷到絕的冬日,我全身顫抖,我一隻手抓著他的衣服,一隻手努力捂著自己的嘴巴,但是這樣做絲毫都沒有減弱我的哭聲。我哭的用力程度,簡直可以用嘶吼來形容,以至於驚動了路上的行人。他們打著雨傘停駐,注視著行為古怪的我。他們一定以為我得了失心瘋,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如果我能控制我自己,我又為什麼要這樣做。該死的一無所有的感覺,它強大到可以擊毀一個人的自尊,這種感覺讓我不能再忍耐哭的衝動,我像嘔吐一樣激烈的哭泣著,我妄圖哭掉我所有陰暗潮濕的過往和委屈,僅僅是在林庚面前。

因為,在這個冰冷的世界上我只有僅存的一處溫暖,就是他,就是此時,終於把我抱在他懷裡的林庚。

這樣的時刻,我在夢裡幻想了那麼久,這一刻卻來得那麼迅疾和真實,真實到我能感受到他的雨衣上塑料橡膠的味道。

我覺得自己像一隻被獵人打了一槍,而快要死去的樹袋熊。

疼痛,卻也幸福,再也不用為活著而攀爬。

所幸的是,我的樹終於沒有推開我,而是把我抱在懷裡。

他伸手輕輕地在我背上拍了一下,放任我的哭泣,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用仿若從很遠很遠的年代傳來的聲音說:「你好像吃了不少苦頭,田丁丁。」

我在他的肩膀上拚命點頭,只是不知道他看不看得見。

「你好像變得越來越愛哭了,」他一邊嘆氣一邊扶我起來,「你要我拿你怎麼辦才好?」

你要我,拿你怎麼辦才好?

這句話好像一顆柔軟的釘子,直直地釘入了我心裡最不能觸碰的角落,我慌亂地躲避他的眼睛,卻正好與他的目光相遇。

我雖然還在顫抖,卻忽然,停止了哭泣。

那一刻,他在看著我,眼神明亮,彷彿千言萬語,又彷彿不說一句。

那一刻,全世界的雨都停了。我出神地看著他被雨打濕的髮腳,忽然想伸出手把它們理理順——當然,我沒有。

上天作證,那一刻我心裡沒有任何不純潔的念頭,甚至,沒有任何念頭,只求這一刻,能夠白天黑夜,天長地久,永永遠遠地延續下去。

可是,不過幾秒,林庚就在我身後推了我一把,堅定地說:「來,我送你回家。」

「不。」我說,「我媽不要我了。」

「你傻呀,氣話誰不曾說過,我媽那時候也老跟我這麼說來著。」他說,「來,聽老師的話,相信我。」

我不可能拒絕他。

於是,我終於被林庚帶著,回了家。

門打開的一瞬間,我以為迎接我的會是暴風驟雨,我以為羅梅梅會跳著腳罵我並把林庚也罵上一通,可是這些都沒有發生,我萬萬沒想到的是,當她開了門,看到我,什麼也沒說,只是一把抱住我,失聲痛哭。

「你去哪裡了?」她哭著說,「你要是不回來,讓媽媽怎麼活?」

請相信,那一刻,我心裡前所未有的珍惜和感動幾乎要把我整個淹沒。以至於,我差一點就要昏了過去。

我淋了雨,因為發燒,在家整整躺了三天。

這三天里,羅梅梅沒有去上班,而是每天在家陪我。她每天變著花樣做飯給我吃,可惜我的胃口不爭氣,不然,一定又要爆長肥肉。

對那件事,她絕口不提,好像以前發生過的那一切都是場夢。我在夢醒時分想要對她解釋,她卻搖搖頭,不再讓我說下去。

好吧,如果她能原諒我的一切,這不正是我夢寐以求的嗎?

她是我的媽媽,無論發生了什麼事,無論我犯了多麼滔天的罪行,撒了多麼大的謊,傷害她多麼深,她永遠都不會拋棄我,厭惡我,她永遠是那個為我開門,第一個抱住我的人。我慶幸那天對林庚的求助,才讓我有幸明白這個偉大的真理,而沒有作出別的傻事。

「媽媽。」我終於還是說,「我喜歡我們老師,可是,真的只是喜歡,我沒有做過任何壞事,你相信我嗎?」

「恩。」她溫和地替我理理頭髮,「我跟林老師談過心了。」

是嗎?他們談過了嗎,都談過些什麼?林庚會說我些什麼呢?

「你長大了。」羅梅梅好像很感慨地樣子,「其實,媽媽年輕的時候,也喜歡過自己的老師呢,這沒什麼,是媽媽不對。」

我的眼淚因為羅梅梅的話又要不爭氣地湧上來。

天,我該如何謝謝林庚才好?

「對了,給你看樣東西。」羅梅梅說著,起身從客廳拿來一張小單子,我一看,竟是林枳給我的匯款單。1500元。

留言:對不起。

「傻孩子。」羅梅梅說,「不過媽媽很高興你這麼義氣,以後需要,儘管跟媽媽開口,不要再做傻事了,知道嗎?媽媽雖然錢不多,但和你一樣,還算個好人。」

我傻傻地笑。

林枳,其實,不需要說對不起,其實,我從來都沒有真正地怪過你。等我明天去上學,我一定要親口對你說,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就是不知道,你還願意不願意呢?

羅梅梅說要給我做點吃的,於是去了廚房。我已經恢複很多,從枕頭下拿出我的手機來,手機因為沒電而自動關機,我找到充電器給它重新充電,準備給林庚以一個感謝的簡訊,再給林枳打個電話,卻沒想到的是,一充上電,就來了電話。

上面閃爍的,居然是丁力申的名字。

我猶豫著要不要接,但最終,我還是接了起來。

「林枳要自殺,蓮花大廈,頂樓。」他簡短地說了這麼一句,就掛斷了電話。

自殺?蓮花大廈,頂樓?

林枳要自殺?

丁力申怎麼知道,他不會騙我?可是,他為什麼要騙我呢?

一想到這個,我差不多是從床上跳了起來,趁著羅梅梅在廚房裡忙碌,悄悄地溜出了家門,依著周楚暮所說,很快地打車,到了蓮花廣場。

哦,我的林枳,你可千萬不要有什麼事!

跳下車後,我站在廣場中央,遠遠的,向樓頂望去,可是,我什麼也看不到。

叫我震驚的是,廣場的樓頂此刻正聚集著一大片厚重的烏雲,彷彿有一雙手把天空中的烏雲都聚攏了來,存心釀造一場泛濫的雨水。

我的心一抖,彷彿看到了很不好很不好的兆頭。蓮花廣場在這個陰翳的雨天,依舊行人如潮,可卻沒人抬一抬頭。我恨這高聳入雲的樓,遙遠到超過人的視線。

我立刻跑起來。

我居然忘記蓮花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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