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林枳 第八節

上帝作證。

其實,我從來都沒有這麼想過。

我從不覺得我有何高貴,在我內心裡,自卑常常折磨得我死去活來。而且,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真的是一個瘋狂的女孩。沒有誰,比我自己更了解我的瘋狂。

瘋狂的頭腦,常常讓我有說不出多詭異的瘋狂想法。

這些想法通常都和讓我自己受傷有關。比如,我想一個人走到這座誠城市最雄偉的建築——高達48層的蓮花大廈樓頂,一直爬到高高的電視塔上面,坐在扶手上,吃一卷泡泡糖,唱一支歌,然後脫掉我的襪子和球鞋,扔掉我的天中校徽,縱身一躍,就這樣草草結束生命。我想在紅燈亮起的那一瞬間,穿著一雙紅色高跟鞋——它必須是紅色的才夠帶勁,尖叫著從市中心最繁華的那個十字路口跑過——只是為了想知道,我的尖叫聲和那些汽車的尖叫聲相比,哪一個更慘烈。

當然,這些想法,只是存在於我的腦海里,從未付諸實踐。我還不想死,但這不代表,我不喜歡刺激。

對我來說,最刺激的遊戲就是:給自己一刀。簡單的說,就是:自殘。

我第一次自殘,是初三畢業之後的那個晚上。我剛洗完澡,穿著弔帶睡裙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於根海喝得醺醺然的回家。那次我不知道他中了什麼邪,居然把我錯看成他的女人。他一坐上沙發就過來摟我,滿身酒氣地摟著我,親我的脖子。我一把推開他的同時尖聲驚叫,媽媽正端著水果盆從裡屋出來,我撞翻了她的果盆,而他像條癩皮狗一樣癱在了地上。我只是跳起來,飛快跑進我自己的屋子裡。

我奮力打開我房間的一扇小窗戶,想換口氣。可是沒過一分鐘,我房間的門卻被打開了,走進來的人是我媽。

她劈頭蓋臉給了我兩巴掌。

我該怎麼描述當時的她呢?雙眼發紅,頭髮散亂,還帶著圍裙,瞪著我的表情像在看一個剛剛強暴過她的流氓。

她用無比冷漠的聲音對我說:「你走路不知道看前面?你想撞死我?」

我什麼也沒說。她轉身走出門的時候,用力帶上了房門。

我的臉還是火辣辣的,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然後我抓到了桌上的一支圓規,我對著我光滑的胳膊一下一下的扎了下去。我不知自己軋了多少下,也不覺得疼痛,彷彿是在扎一個軟和的瓶塞,過了許久,才感到微微的麻木感,像給一個脹滿了氣的皮球放掉氣似的,說不出的舒服。

那一晚,我是帶著一身粘濕的汗水和腫的快要抬不起來的右胳膊醒來的。

但是,我受傷的心卻已經完全好了。

媽媽在日積月累的麻木感受中,已經變成一個敵人,她和於根海站在一起。其實我早該明白的,自從她改嫁那天起,我就不該指望她一丁點。她是那個死去在她肚子里的幼小男嬰的媽媽,而不是我的。

我唯一該做的,就是拍拍塵土,自己上路。

我這樣告訴自己的同時,又有些懷疑——其實這也怪不得她,她根本就沒有發現於根海對我做了什麼。但是我還是說服不了我自己的偏執。我就是堅定的認為,她是個敵人,她壓根沒有把我當女兒看待。

自殘對我而言,是至治癒痛苦的良藥。所以,上一次和周楚暮吵架後,我用我的水果刀割傷了我的胳膊。

我剜得並不算狠,靈巧的避開了血管,所以皮膚上只是有些血痕。半夜,我在衛生間蹲下,用涼水沖自己凝固的血液,有絲絲疼痛,我全身都在打寒戰,卻覺得暢快無比。我就這樣沖刷乾淨了自己的傷口,把那些細微的刀口都沖成白色,再用厚厚的面紙蓋上,心滿意足的回到我的床上,繼續睡覺。

半夜,我聽到田丁丁囈語:林枳……別,別傷害自己。

我嚇得魂飛魄散,待確定她確實是睡著了,我才把頭重重的擱在枕頭上,長長地吁出一口氣。

然後我按著自己瘋狂的心跳,傷口抽搐般疼痛起來。

可是我的心裡卻又說不出的好過。

我好過我終於報復了自己,好過我報復了那個為了愛情不顧一切陪酒賣笑的自己,那個為了愛情可以欺瞞朋友,拿朋友的錢撒謊消災的自己。

第二天我穿一件長袖的厚外套去上課,忍著疼痛照常記筆記,沒人發現我的異樣。

唯一有所察覺的人是丁力申,我不知道他從何處看到了我的傷口,他只是趁午休教室沒人之時迅速地塞給我兩包雲南白藥,壓低聲音快速地說:「每天擦三次,擦之前記得給傷口消毒。」

然後他迅速地跑出了教室,甚至不留給我說「謝謝」的時間。

我看著他的背影好一陣發愣,他囑我擦藥時兇巴巴的神情,沒來由地讓我想起周楚暮。

周楚暮。

只要我一刻未見他,心便一刻不得安寧。我伸出手,撫摸掛在掏前的白色蝴蝶,反反覆復對自己說,他是愛我的,他是愛我的。

我終於又回去找他。

那個晚上,我口袋裡放著於根海給我的1500元錢,這筆錢多得超乎我的想像,在我回家拉開抽屜的時候,它們在裡面好好地放著。我抓起它們,塞進口袋,往外沖。媽媽忽然問我說:「你去哪裡?」

「有事。」我說。

「你坐下。」她喚我。

我站著沒動。

「我有話跟你說。」她說。

「說吧。」我的聲音是連我自己都感到吃驚的冷漠。我們這對母女,竟然變成了這樣。

「不要相信男人。」她說,「不然,沒有活路可以走。」

她的表情讓我害怕,害怕到了極點。我想,於根海一定又有什麼地方傷害了她,但我不能安慰她,這是她的命運,我無能為力。

「他說你要1000塊,我讓他多給你放了500。」見我沒反應她又說,「還有,我不欠周天義些什麼,你不用想著替我還債。」

她的這番話結結實實地嚇了我一跳。

她到底是渾然忘世萬事不關心的仙女,還是躲在暗處看清了一切?

「媽媽,」我終於悲傷地說,「我還的不是你的債,是我自己的。」

她深深看我一眼,終於沒再說什麼,而是轉身上樓。

我又聽見了木魚單調的篤篤聲。在那聲音里我退到門邊,背著手拉開門,一直退出了家門。然後,朝著周楚暮的家飛奔。

月光很好的晚上,我喘著氣敲他的窗。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敲他的窗而不是敲他的門,也許,我只是喜歡敲窗時發出的那種聲音,低沉,有些脆弱又那麼篤定,像我這些天對他的想念。等他打開窗,我要對他說的第一句就是:「不是的,我那天說的話不是真的。」

就在我這樣想著的時候,窗真的吱呀一下開了,我看到的卻不是周楚暮本人,而是一個長發的女子。她穿了一件近乎透明的睡衣,睡眼惺松地看著我問:「找誰?」

我逼自己冷靜。

三秒種後,我冷靜地說:「周楚暮。」

周楚暮的頭終於從女人的後面伸了出來。他還是那麼英俊,要命的英俊,要命的吸人眼球,我的眼睛從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不願意從他的臉上移開。

可是,如我所料,他並不願意理我。

「你走吧。」他冷漠地說。說完這三個字,他伸長手臂,把窗戶關上了。

我當然不會走,我沒有說話,也沒有喊,而是在地上撿起一小塊磚頭,開始一下一下用力擂他的窗。窗戶終於又開了,依然是那個女人,沖著我喊:「滾!」

我拿著磚頭朝她笑:「周楚暮出來我就滾!」

她也笑:「見過賤的,沒見過比你更賤的!走吧,不要在這裡丟人現眼了。」

我手裡的磚頭朝著她的頭就砸了過去。

她尖叫,靈巧地閃過,磚頭扔進屋子裡,發出「咚」的聲響。女人俯身,扔起磚頭要砸回我。此時,有人握住了她的胳膊。

「你先回吧。」他對她說,「我還有事。」

女人臉上的表情很扭曲。

我露出勝利者的甜美的微笑。

兩分鐘後,我在大門口和那個女的擦肩而過。我們都不可避免地好奇地看了一下彼此,她居然塗金色的眼影,皮膚很老,至少有二十五歲。

她輸得毫無懸念,她算什麼,周楚暮愛的是我。我敢保證,就算我真的用磚頭把她砸得頭破血流,周楚暮要護著的,依然是我。

我才是他的寶貝。

如假包換,獨一無二。

我關上了門。他坐在床上,光著上身,抽一支煙。我輕聲對他說:「下來。」

他看了我一眼,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從柜子里拿出新的床單,那還是我上次來幫他洗乾淨的床單。輕聲對他說:「我來把它換掉,請你讓開。」

他居然聽話地讓了。走到椅子了坐了下來。

我背對著他,麻利地做著一切,在我抹平床單上最後一個皺褶的時候,他走到我身後,從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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