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林枳 第七節

不管怎麼樣,欠丁丁的錢,應該要還了。再不還,我都不好意思面對她了。

又一個周末快來的時候,我鼓足勇氣給於根海打電話,告訴他學校要交補課費和資料費,問他什麼時候可以回家給我。

「我在外面忙,」他說,「你等著吧。」

「對不起。」我聽見自己屈辱的聲音,「我那天不該打您,我認錯。」

「哈哈。」他在那頭乾笑。

「要是您回家的時候我不在家,麻煩您把錢放在我房間的抽屜里,不要交給我媽媽,1000元,謝謝您。」

我說完,把電話掛了。

我沒有把握他會不會給我錢,但是這是我必須做的。我一定要弄到錢,幫楚暮度過難關。至於田丁丁,我只能再欠她一些時日。

其實我知道她也沒錢,我真是對不起她。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當我在報刊亭翻閱最新一期的《時尚芭莎》,驚喜地發現,這個月英國品牌「美體小鋪」正在做推廣,憑雜誌印花前五百人都可以在新開專櫃領取豐厚禮物。

我將有印花的那一頁雜誌偷偷撕下,然後,在那些愛貪小便宜的白領大媽中間殺開一條血路,終於如願拿到了一隻眼霜,一小瓶紅酒面膜——試用裝,當然。可是這些東西,用來唬一唬田丁丁同學,我想已經足夠。

當我把那些免費的眼霜面膜拿給她的時候,清楚地看見她眼中的猶豫,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接受這麼「貴重」的禮物,那麼,我也有了把握,這些東西會讓她至少一個月以內不跟我提「錢」字。

我看著她,看著她在食堂里一頓一頓地吃著煮茄子,心裡不是沒有內疚,但很快地,就會被自憐的感覺代替。

因為我發現,在我和田丁丁之間,其實、真的、事實上,真的還是我更可憐。

沒錯,她一直在被她最好的朋友騙,但是,她被騙得不知不覺,心甘情願,甚至會因為自己的崇高和無私感到一些些快樂。騙人其實是一件勞心費力的事情,為了掩蓋一個最初的謊言往往要說出一連串更大的謊言,如果不是有人認為你的價值還值得一騙,誰又會有那個時間精力來騙你呢?

所以說,在這個實際到錙銖必較的世界,有人肯費盡心機地騙你,說不定,還是一件幸福的事。

就像周楚暮,甚至從來都懶得騙我。

自從那天我拒絕他見面後,我沒有再見過他。他常常關機,很少跟我聯繫,連簡訊都是寥寥數語,好似敷衍。

我又控制不住自己了。

正好這周放月假,周末的時候,我又去了「算了」。此時的我已經無需人通報,我找到周楚暮長期駐紮的包間,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包間里非常暗,瀰漫著煙酒霧氣,讓我有點睜不開眼。

當我的眼睛終於適應了這一切,所看到的一切,卻讓我差點吐血。包間中央的大圓桌旁圍了一圈的人,處於中心位置的正是周楚暮,他正在興緻勃勃地掀開盒子察看點數,看清之後卻發出了沮喪的一聲:「我操!」

他一直不管我,視我若不存在,就是在這裡整天賭賭賭!

想到這裡,我心中忽然悲憤得難以控制,一下衝上前,嘩啦啦把他面前的骰子都撥到地上,他朝我怒吼:「你他媽有病?」

「你不賭要死嗎?」我問他。

周圍有人問:「這誰呀,這麼不懂事?」

周楚暮看著我,冷冷地冒出三個字:「不認得。」

然後,他低下身子,從地上把那些東西重新撿拾起來,開始繼續他的牌局。

屈辱讓我差不多想去死了。好,不認得。不認得就不認得,周楚暮,從此我們橋歸橋,路歸路,誰也不要再招惹誰。

我腳步匆促地走在大街上,耳朵卻還是靈敏地豎著,我希望可以聽見周楚暮追出來的聲音,聽驕傲的他跟我解釋,那些都是氣話。我們依然是相親相愛的小愛人。聽他跟我保證,他不會再賭,他會好好待我,直到天長地久。

然而這一次,他真的沒有追過來。儘管在我心裡,無比渴望他這樣做。我一邊跑一邊慢慢感到絕望,曾經我認為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是不能改變的,無論你想得到什麼東西只要一心堅持便能得償所願,可是現在我明白,我無法改變周楚暮,周楚暮也無法改變我。我們終是生活在兩個世界裡的人,就像飛鳥與魚,在海天交錯的一瞬間相愛,卻到底不能生活在一起。

只是,我知道我捨不得他。我也知道,他捨不得我。

我在家睡了一整天。

於根海沒回過家,她不過問我。

我沒人管,沒人理。失去了周楚暮的愛,我又做回那個看似擁有天下實際一無所有的林枳。

哦不過,只要我回到學校,我還有田丁丁。她看出我的不快樂,卻並沒有逼問我什麼。只是在課間的時候替我端了杯熱水,放到我桌上,笑了笑,繼續看書。

「謝謝。」過了好久,我終於對她說。

「怎麼,你們吵架了?」

我搖搖頭。

「你……別再跟他在一起了。」她的表情看上去很奇怪,「他對你,不是真心的。」

我不喜歡聽到田丁丁這麼評價他,真心不真心,只有我能說了算,於是我問她:「丁丁,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去找他?」

但田丁丁接下來吐出來的話卻讓我差一點就暈了過去,她說:「星期五下午,我在車站,看到他和一個女生在一起。」

這真的是一件我極度假不願意聽到的事。以我對周楚暮的了解,這件事,起碼存在百分之八十的可信度。然而雖然我氣得心間發顫,卻還是用我最後一絲殘存的風度,微笑著對田丁丁說:「你一定是看錯人了。」

「絕對沒有看錯人!」田丁丁賭咒發誓般地說,「絕對沒看錯,因為他還,他還……」

「他還怎麼?」我好奇地問。

田丁丁的臉卻一下從緋紅轉成煞白,驚慌失措地看了我一眼,一扭頭跑出了教室。

我吁了一口氣。也好。雖然我也很好奇「他還」幹了些什麼,但是,此刻對我更重要的一點是,我不能在田丁丁面前失去我的驕傲。

而且,我也不能去問周楚暮,他說過了,不認識我,我有什麼資格去質問他到底跟誰在一起HAPPY呢?

那些天,我過得不是一般的差。我不能拒絕內心的思念,卻也不能放棄自己的驕傲。我只能想到一個字來形容我自己——賤。這個字,更加把我逼到了非去找他不可的地步。

那天晚上,為了迎接教學檢查,高二全年級的班主任要到年級組辦公室開會。根據我的經驗,這樣的會議,少則兩個鐘頭,多則一整晚。換句話說,只要在會議結束之前趕回教室,我會有至少兩個鐘頭的活動時間。

我算了算,從這裡到「算了」,跑步的話,來回需要一個小時出頭。

也就是說,我還有一個小時可以質問周楚暮,田丁丁對我說的一切是否屬實。

足夠了。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我還是在最後一節自習課留條給田丁丁,讓她幫我留意著,有什麼情況就通風報信。

我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傻姑娘居然冒冒失失地把那張紙條扔進了筆筒,還被她的心上人林庚抓了個正著!

那一天,挺身而出救我於水深火熱的人,是丁力申。他謊稱那是自己寫的情書,然後一番天南海北的胡謅侃暈了老男人林庚,居然莫名其妙地又把張紙條還給了他。

他當然沒逃脫被叫進辦公室的命運。

我鬆一口氣。我當然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段時間他一直像個影子一樣在我身邊,一直在找機會向我證明他的真心。

他把最新最流行的參考書塞進我的抽屜,在扉頁上寫:祝你考得好成績,知名不具。

他不知怎麼買通了勞動委員跟我一起值日,然後總是旋風一樣地擦黑板掃地倒垃圾,乾淨利落,簡直不需要我動一根手指。

食堂最擠的時候,他用百米衝刺的速度去排隊,然後把自己的位置讓給幫我買飯的田丁丁。

當他發現我經濟拮据,甚至往我的飯卡里存了兩百塊錢。

只可惜,對他做的這一切,我都無法領情。

因為喜歡我,他捨身替我擋災,我卻不得不利用這次難得的機會,去見我喜歡的人。

當丁力申在校門附近一條幽暗小路攔住我時,我也沒覺得他是一個拯救失足少女的中世紀騎士,而是一個自以為是的麻煩。

大麻煩,大災難。

我甚至有點厭煩他的神情,就好像逮到了一個不慎失足的問題少女,簡直比老班還要嚴肅。

更讓我差點噴出來的是他的第一句台詞,彆扭得好像老特務電影的台詞:「我知道,你現在想去哪裡。」

「你真的知道?」我笑盈盈地反問他,「那太好了,那麻煩你告訴我哦,因為我自己還不是很知道呢。」

他被我這一句噎得說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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