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林枳 第一節

我們是不是會各自有許多秘密。

留給童年的秘密。留給夏天的秘密。留給操場的秘密。

留給時光罅隙的秘密。

留給模糊愛人的秘密。

我有許多秘密。有一些是能說的。有一些卻不能說。

我有許多秘密。有一些你不知道。有一些上帝知道。

我有許多秘密。有一些時光帶走。有一些由你銷毀。

但願剩下的那些以及未來的那些。我自己保留。

——選自林枳的博客《愛了不想散》

高一結束的那年暑假,我,美女林枳,變成了一個有秘密的女生。

美女林枳,這是一個多麼俗的稱呼。可是要知道,有很多人這樣叫我。這其中,包括我一個叫於根海的人。他偶爾會把車停在我們學校門口,頭歪到車窗邊,抽風一般地對我說:「美女林枳,上車啦!」每當這時,我就會呼一下啦開車門,把頭昂起來,飛快地坐進去,再呼啦一下關上車門。

「操!」於根海說,「你丫就不能輕點?」

不能,再說,我為什麼要輕點?壞了最好,就算弄不壞車,讓於根海的心情壞了,也算是我的小小勝利。

於根海開的車是MINI COOPER。

眾所周知的「二奶車」,價值不足四十萬,正好符合那些暴發戶們對一段青春的定價。可是於根海不是二奶,於根海是長鬍子的大老爺們,所以,他這就是低俗到家,就是有錢不會花,找著法兒讓別人瞧不起他。

更遺憾的是,這個超俗的人,他不是別人,他是我的繼父。

我的繼父於根海腦子短路的時候就會開著他的那輛車來接我。至於坐在那輛車裡的感覺,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偶爾於根海會打開車窗吐出一口痰,而這時我多半會像一個富家大小姐那樣蹙著眉毛,那表情彷彿在說:不要怪我的司機,他只是有氣管炎。

唉,可惜的是,有氣管炎的司機來接我的次數實在有限,該上班的時候總是不來上班。

比如今天,放假了。我拖著我的A版LV的行李箱,覺得很重,校門口停了很多輛車,唯獨卻不見他的蹤影。

「林枳!」我的同桌田丁丁從後面飛奔而來,喘著氣問我說:「要不要我送你,我媽要晚些才能來接我。」

「不用啦。」我說,「都不順路。」

她咯咯笑著說:「暑假會不會想我咧?」

真肉麻。

不過我還是更肉麻地捏了捏她的小胖臉說:「當然。」

「天不算熱的時候我們約了逛街啊。」她說,「要不就去一趟上海,我媽說我這麼大了,可以自己出去旅行啦。」

「好。」我說。

她伸手替我攔下一輛出租,把箱子替我放進後備箱,有些不舍地看著我上了車,車子發動的時候,我跟司機說:「去蓮花廣場。」

說來可恥,我身上的錢,此時只夠打的到蓮花廣場而已。但是我仍然決定去那裡,去看一條,我熱衷已久的裙子,那條scofield的斜紋裙。米黃色提花純棉面料,款式簡單大方,低調而有品質,簡直就是我的風格。

其實那條裙子我早已看上,但是,我沒有試。我不用試就知道它肯定適合我,而且,它標價1688,我根本買不起,又何必試?

這就是我和一般女孩最大的不同。別的女孩會對自己無法擁有的東西滿足於短暫地嘗試和過癮,但我不會。我,選擇完全或者零。

所以,一連三個禮拜,每個周五的下午,不管學業有多忙,我都會去看那條裙子,一直看到期末考的那一天。雖然我知道scofield頂多也就打個八折,還是遠遠超出我的購買力,可是,如果你想得到一件東西,就必須堅持著渴望它,不然你就會永遠地失去希望。

因為我穿著和氣質都還挺能唬人,所以,雖然在店裡東轉西轉什麼也不買,店員對我也還算謙恭有禮。我東看看西看看,表情冷淡,彷彿對一切嗤之以鼻。其實我的心思還是在那條寶貝裙子上火燒火燎的醞釀著。我在想,興許回到家裡,我可以拿著我考了第一名的成績單對於根海說:「能不能獎勵我……」

這種想法在心裡只冒出來一小半,就被我自己毅然絕然地否定掉了,就像我從來都沒有真心實意喊過於根海一聲「爸」一樣,在他心裡,我也從來都不是他的女兒。

我有什麼權利提要求呢?

所以,如果那天不是他出現,我多半是會拉著我的A貨LV,滿心失望卻也「趾高氣昂」的步行回家的。

可是那一天,他出現了,事情就忽然地開始變得不一樣。他走進來,用跟我一樣堅定的眼神看著那件掛在牆上的斜紋裙。不同的是,他指著那條裙子,對店員說:「幫我取下來。」

我瞟了他一眼,不錯,還算帥,看上去也算有錢。看來是給女朋友買衣服吧,世界上有錢的傻瓜總不要太多哦。我在心裡輕輕笑了一聲,乖巧地閃過一邊。

店員正要給他從衣架上取裙子,他卻說:「這件我不要。給我拿件新的。」

那間scofield的店,有一個小小的儲貨間,一般如果有這種比較挑剔的客戶要求拿全新的衣服,店員就去裡面翻找,這個過程需要一些時間。

店員進去的時候我繼續在衣物架間流連,剛才進來那男人,卻突然靠近我,在我耳邊低聲喝了一句:「快走!」

然後,他拉了我一把。

一直到今天,我都覺得,當時我的反應,只能用「鬼使神差」這四個字來形容。

我,居然聽了一個來路不明神色可疑的陌生男人的一句話,就撒丫子跟著他跑出了專賣店!

在跑的過程中,那個男人一直拉著我的手。看得出,他非常熟悉這裡的地形,選的路都不是陽關大道而是說不清怎麼拐來拐去的曲折的小徑,而且他跑的時候連想都不用想,沒有任何猶豫地穿過一個一個路口,熟悉的程度,簡直好像在他家後花園散步。

當我們跑到一個彎角,也就是七年以前我家老房旁邊一個豆腐店的遺址時,我停下來,甩脫他的手,冷冷對他說:「不用再跑了。」

他笑嘻嘻看著我,臉不紅氣不喘:「怎麼你跑累了嗎?」

我搖搖頭,驕傲地。我可不是那種弱不禁風的嬌小姐。

「你是誰?拉我出來有何貴幹?」我問他。

他愣了一下,忽然,揚聲大笑。他笑得那麼愜意那麼放肆,簡直好像遇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

「小丫頭,還真是發財就忘了朋友的那種。我小時候幫你打的那些架,原來都是白打的啊?」

什麼?我迷惑地看著他,而他繼續說:「早就盯上你了,連續三個禮拜去同一家店看同一件衣服,寒磣不寒磣呢?什麼時候,你變得這麼沒出息了?」

我瞪大眼睛。他好像,對我很熟悉。難道是一個暗戀我的富商,用這種驚人的方式對我表白?可縱然我在記憶里拚命搜集他的樣子,始終卻還是一片空白。

他看見我的窘態,笑得更歡了。

「忘了就算了。」他笑完後說,「反正我也沒指著你回報我什麼。喏,這個給你,以後長點出息,就算對得住我了。」

然後,他在自己寬大的襯衫下一陣搗鼓,天哪,我看見那條米黃色的斜紋裙,就那麼活生生地出現在我眼前!

「你偷……」我失聲喊道。

「噓噓噓!小聲點!」他大大咧咧地把裙子往我手裡一塞,「要就要,不要我就送別人,給你一秒鐘思考!」

「要!」我只用了半秒。我為什麼不要?反正偷出來的東西又不可能還回去,頂多以後我再也不去那間店就是。

「好。」他說,「就知道你抗拒不了。」

斜紋裙交到我手裡,我看著他,他拍拍手像擺脫什麼不想要的負擔,然後就那麼輕輕巧巧地一轉身。

他轉身的樣子……

「周楚暮!」我終於失聲喊了出來。

他停住。

我緊張得屏住氣,他慢慢轉過來的臉在夕陽的光里一點一點變得明亮起來,一點一點,變得那麼要命地熟悉。

是周楚暮吶!

當他完全轉過身,當他靠進一步,貼近地打量著我,當他滿不在乎地說出那一句「林林,你總算還記得我。」的時候,我的心,終於忍受不了胸腔里驚喜交加的猛烈膨脹,呀地一聲尖叫了出來。

這個世界,只有他一個人叫我林林。

這個世界,原來真的有「重逢」這一奇蹟呢。

周楚暮。說真的,他和小時候長得真的太不一樣了。難怪我費勁力氣才認出他來,也難為他居然能夠認出我來。

那天晚上,我把周楚暮帶回了我家裡。於根海不在,是媽媽開的門。

她仍舊手裡纏著佛珠,也不看我,開了門,轉身就往自己的房間奔。但我今天叫住她:「媽,你看誰來了?」

周楚暮在門口閃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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