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田丁丁 第八節

莫名其妙的事情一件接一件。

丁力申居然被處分了!

他的名字被用毛筆寫在一張大大的白紙上,那張紙被一場初冬的雨打得透濕,在風中不體面地瑟縮著,接受著所有圍觀者的指指戳戳。

他為什麼會在晚自習的時候跑出學校去打架?為什麼被打到全身貼滿OK?為什麼他被叫到老班的辦公室卻死都不肯交待打架的原因?這件事的謎團,簡直跟警匪片一樣多。

我站在那張通告下百思不得其解,心裡卻強烈地湧起一個念頭:誰知道他是不是被冤枉的呢?像我一樣?

想到這一點我忽然憤怒得要命,跳起來要撕那張布告,林枳卻狠勁地拉了我一把:「丁丁,遲到了,快走!」

第一節政治課因為老顧出差去湖北黃岡中學交流而改成語文課。自從那個中午以後,似乎所有的課都被改成了語文課。林庚在講台上給我們講著一套又一套專題試卷,隨著高考一天天臨近,他也不再是那個講到林覺民的《與妻絕筆書》會慷慨激昂柔腸百轉的全班偶像,他好像也成了一個監督我們做題的機器,沒有表情地跟我們分析成語通假字,尋找著一篇又一篇垃圾閱讀理解的中心意義。

這樣也好。

目前這種情況下的田丁丁,動什麼也不能動感情。

唯一奇怪的是,老班至今為止都沒有找我談過話,羅梅梅女士也沒有對我抓狂。我不知道林庚出於什麼心態為我保守秘密,但這一點,無疑讓我對他心懷感激,而不能對他說出真相的內疚,卻又一天比一天更深。

其實想這麼多幹什麼呢?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林庚,我逃了他的課,他連罵都懶得罵我,不是嗎?

如果說這段時間還有什麼好消息,唯一的一個就是:林枳沒有懷孕。

在我給她買回試紙的第二天一早她就做了測試,因為說明書上說這個時間做是最準的。清晨五點鐘,我們的手機同時在枕頭底下開振,然後我們就爬起來一起鬼鬼祟祟地進了宿舍的公共盥洗室,她拿著一隻塑料量杯走進去,我在門外幫她把風。

她進去搗鼓了好半天,旁邊的幾個宿舍里已經傳來了隱約的響動,我幾乎忍不住衝進盥洗室要她放棄的時候,她終於出來,身上穿的白色真絲睡衣平平展展,像她臉上的神情一樣,看不住任何或好或壞的預兆。

我等著她對我說,她卻只是做了個深呼吸。

「到底怎麼樣?」我終於忍不住問。

那一刻,林枳的表情,直到今天我都無法形容。那是一種驟然疼痛到極點卻又強顏歡笑的表情,她的臉微微仰起,眼睛裡充滿了模糊的霧氣,那一片霧氣里我能看見傷心憂慮寂寞失望,卻看不見一點點的笑容。

我的心裡忽然充滿了不好的預感。「到底有沒有事?」我更著急地問。

「沒有。」她終於回答。

然後,她慢慢地彎下身體,頭輕輕垂到我的肩上,像失去了全部水分的花朵。

「沒有就好。」我輕輕地說。

我攬著她的腰,我們一起慢慢地走出了衛生間。這個奇怪的姿勢引得經過的人紛紛側目,但這一次,我決定對這一切視而不見。

七歲,到十七歲。田丁丁一直是一個軟弱自卑的女孩,背負著這個世界的失望,謹小慎微地生活著。可是這一刻,當一個人放心地將全部重量倚靠在我的肩上,當我能真真切切地感覺到這一份信任,忽然間,我的心像鼓脹的風帆,又重新裝滿了兒時的勇氣。

林枳,我一定會保護你。當我們頂著所有人的目光,勇敢地穿過長長的走廊時,我在心裡對自己發誓。

因為我明白,這一次,她沒有說真話。

她一次又一次對我說「丁丁我真的沒事」,可她整個人都是一副有事的樣子。她上課的時候心不在焉,叫她十句她都難得聽見一句,偏偏對手機的聲音異常敏感,方圓十米之內只要有誰的簡訊聲響,她都會像觸電般一躍而起。

我知道,她在等誰的電話。

臨近期末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考完一輪試,卷子還沒有講完,下一輪的考試馬上又要開始。

在第三次月考中,林枳如願以償拿回全校文科第一的寶座,而我,從全班的第二十二名,降到第三十六名。

其實這也是我早已預料到的結果。聰明如林枳,似乎永遠懂得將生活中的不如意和學習截然分開,發生在她身上的事件,哪怕再是驚天動地,也不能影響到她從容不迫地解答一道數學題。

而我做不到。事實上,這次考試我的名次有了驚人下滑,跟我的語文課以前都是120多但這一次考了93有很大的關係。

老班突發奇想,要在班上搞一個進步榜和退步榜,一張紅一張白,我的名字在那張白色的榜單上佔據了中游位置,丁力申的名字,高居第一。

他從第九名飛快地滑到第三十九名。想不當第一都不行。

考試之後的班會上老班在講台上慷慨激昂:「不要以為高考還早,高考就在我們眼前,有的同學,本來很有希望上一個好大學,但是自我放棄,自毀前程,自甘墮落……我希望這樣的同學能看著教室後面那張白榜好好地反省一下!」

我知道他其實不是在說我,因為我的成績一向也就是個上二本的料,在老班的眼裡,我老早就沒有了什麼前程可言。

我偷偷扭過頭去看丁力申,他面無表情,倔強地把眼睛看向窗外。

我忽然感到一陣心酸。我們都應該是好孩子,因為我們從小就是。為什麼有一天,居然我成了問題少女,他成了流氓少年?

周五的時候省教委來搞衛生檢查,加上剛月考過,學校開恩,四點就讓我們走路。林枳打了個電話以後坐著寶馬先離開,羅梅梅還在上班不能接我我只能坐公車回家。

我做了一個決定。

我在校門口徘徊又徘徊,直到丁力申騎著他的山地車出現,我忽然像一個攔路喊冤的刁民一樣,斜刺里衝出,擋在他滾滾的車輪面前。

他剎車,一隻腳支地,大惑不解地看著我。

「嗨。」我對他說,擠出一個向日葵般的笑臉。

「嗨。」他說,「有何貴幹?」

「沒什麼貴幹,聊聊不行嗎?」我無賴地說。

「不行。」他冷冷地說。然後,他上車,加速,揚長而去,留我孤單在原地,好像被人打了一耳光一樣的難堪。

就這幾天時間,他忽然變成了一個我不認識的人。他變得冷漠,對人充滿敵視,就好像一個被初戀男友拋棄的純情少女。

我在地上撿起一塊石子,沖著他千里之外的背影扔過去。石頭在一米多之外的地方掉下來,落在地上,無辜的滾了幾個滾。我不知道我在對誰發火,這段時間以來,我的脾氣真的越來越差了,我抓狂的甩了甩我的頭髮,孤單地,沉重地邁著步子。

我們到底怎麼了?

還有我的林枳,她到底怎麼了?這一陣,我已經明顯能感覺她是在強撐。縱然有年級第一的美譽,她還是一點也不開心。更讓我吃驚的是,有一天她在水房洗衣服時,或許是傷口發癢,她撈起袖子撓了撓,我清楚的看到一道道肉色的疤痕,看的我心驚肉跳。她臉上的表情卻很安然。

我只能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問她:「林枳,要幫你打水不要?」

她迅速地把衣袖放下來,冷靜地答:「好。」

那些傷,卻讓我幾近不能呼吸。

那個晚上,我失眠了。事實上,自從那天在藥店與林庚相遇之後,我就開始一直一直的失眠,或者,做許多奇怪的夢。對於林枳的現狀和我怎麼樣都找不到周楚暮的事實,我只想到一個理由,即使它不是唯一理由也是最關鍵的理由,那就是——周楚暮是個只會推卸責任的流氓,他玩弄了林枳的感情。

玩弄,是一個多麼殘忍的詞。或許,這才是林枳那些不為人知的傷疤的真正原因。

而且,更讓我害怕的是,種種跡像都表明,她肯定是懷孕了。比如,她會清晨刷牙時在洗手間里嘔吐,會在信息課的時候去查看相關的網頁。但是,我不知該如何開口,如何開口「揭穿」林枳。她隱瞞到今天,一定有她的理由——她的身世背景,不容許她做一個壞孩子。如果我說錯話,一定會引起她更大的不安,那,作為朋友的我何不讓一切都默默進行呢?

事到如今,我依然記得,她是第一個主動願意和我成為好朋友的人。她是我的好朋友,這一點,誰也不能改變,永遠也不能改變。

我可以默默地幫助她,一定可以。

那天晚上,我把床簾拉得密密實實,盤腿坐在床上,一邊思考這個嚴重的問題,一邊看著剩下的兩條驗孕試紙。其實那天早晨的測試,她只用了一根紙,剩下的兩根,一直都留在我這。

她只是簡略的對我說了句:「丟了。」

我本為是想扔掉的,可是要扔在哪裡才能保證萬無一失絕對不會被發現?又轉念一想,誰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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