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記得,剛進天中的田丁丁有多麼緊張多麼老土多麼無所適從。開學第一天,我穿著我初中的校服走進了天中的大門——這是羅梅梅女士的要求。她說,天中不是一所追求虛榮的學校,我一定要穿著樸素才能贏得老師的好感。而且,這身衣服還能保證我被其他進入天中的初中同學認出,羅梅梅說:「多幾個朋友總沒壞處。」
我看著某保險公司的「中級客戶經理」羅梅梅,她眼角的魚尾紋,因為這段時間發動所有親朋好友買一隻新的保險,又顯得密實了很多。
雖然知道她的「樸素論」和「朋友論」都是瞎扯,我還是嘆了一口氣,穿上了初中的校服。
結果就是這身衣服讓我在開學第一天成為全班的異類——如果說不是笑柄的話。
進了天中我才知道,原來重點中學的女生,並不是只讀課本的。
她們都很美,各有各的美法。我簡直懷疑她們的書桌里都存著大摞的《時尚》、《瑞麗》,教會她們怎麼樣梳妝打扮。
開學第一天,天中還沒來得及發放校服,大概所有高一的女生,都利用了這個最後狂歡般的機會,穿出了她們最得意的衣服,扮演了一場活色生香的秋季遊園會。
相形之下,我深藍色的初中校服,簡直土到不可原諒。
農家土布的顏色,輕飄飄的化纖面料,長到遮住小腿肚的裙擺,完全不知所云的剪裁,裹著我有點發育過度的小腹,不用人說,我也知道,每一個從我身邊經過的人,都會含義深長地掃我一眼,眼神里只有三個字:土包子!
就像是故意要加深我的自卑,當班主任公布了排坐表,我才發現,我的新同桌,是一名名副其實的超級大美女!
當她穿著一身橙色碎花的淑女屋弔帶裙向我款款走來時,我真的以為,自己錯誤地來到了某電影拍攝現場。
而現場的明星,毫無疑問,就是這位光彩奪目的林枳。
我誠惶誠恐般對她咧嘴大笑,她卻好像沒看見,從書包里掏出手機,焦躁地看了看時間。
我的笑容僵在臉上。
這出奇不順利的第一天,讓我確信,我在天中的三年高中生活,不會是羅梅梅幻想的鮮花簇擁,而絕對會是,荊棘密布。
果然,第二天中午我在天中食堂吃飯,一個男生端著飯盒在食堂里一路小跑,像一顆失控的彗星般,直直地撞到我身上,嘩啦一聲,飯盒裡的西紅柿炒雞蛋,就平均分配到了我和他的鞋子上!
「你走路沒長眼睛啊!」我們同時氣急敗壞地叫喊。
可是,當我們義憤填膺地揪住對方的時候,卻又不約而同地發出驚叫:「原來是你!」
世界上的事情,有時候就是這麼詭異,偌大的天中,我沒遇上任何一個跟我同班的初中同學,卻與幼兒園時期的「青梅竹馬」丁力申,以一份西紅柿雞蛋的形式,華麗地相逢了!
當然,我不會和他說話,更不會跟他攀親敘舊。
不管和誰相遇,田田丁都是寂寞的無人關注的田田丁。
綜上所述,開學直至一周,我幾乎都還沒跟任何人說過話。當然,這也包括我的同桌,超級大美女——林枳。
我穿著我的舊校服和她默默共處一周,我發誓,那些日子我想得最多的就是,如果她是那光芒萬丈的太陽,我就是一朵平淡的白雲;如果她是皎潔嫻靜的月亮,我就是旁邊一顆暗淡的星星;如果她鎂光燈下風情萬種的舞者,那我就是她飛揚起的裙裾。
她的長相氣質,實在不需我再多做排比。整整一周,她都保持著她淑女的矜持,我也保持著我的傻傻沉默。
直到第二周的周一,體育課考核墊排球。
之前一周的訓練時間,我的排球水平已經有目共睹。因為我的動作和荷蘭鼠無異,所有人都對我敬而遠之——換言之,就是沒有人願意和我一組。
那一天是典型的「秋老虎」天氣,大太陽高高懸掛空中。儘管我穿著寬鬆的大號運動服,汗珠仍然連成串一行一行往下掛。
我把排球重重砸在水泥地面上,一下又一下,算是發泄,發泄我莫名的哀傷情緒。
「吁——」體育老師用力一吹哨子,直指我的鼻尖:「那個矮個子的女同學,不要再虐待你的排球了,請愛護體育器材!」
這下,所有人倒是對我投來同情的目光。
拉倒。
我抱著球坐在場邊,低著頭看自己的影子,心裡盤算著等下該怎樣告訴老師:因為沒人跟我一組,乾脆我就自墊吧?
正這樣想著,地上的影子卻多了一個。我抬頭,看到林枳。
美麗高傲的林枳,對所有人的討好不屑一顧的林枳,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微笑看著我。
然後她彎腰把球撿起來,送還到我手中。「我來和你一組吧。」她說。
那一刻的她白衣飄飄,在我眼中,簡直就是一個仙女。
考試的時候,林枳左推右擋,我的墊球終於達到及格所需的數目。能理解我第一次體育課及格的狂喜心理嗎?至於林枳,排球成了她體育各項中得分最低的一項,說來變態,這是她唯一沒有拿滿分的體育項目。
「謝謝。」我誠懇地對她說,並展示我的雙手:是兩盆五顏六色的刨冰。我滿懷感激,準備把其中的一個分給她。
可是,人家林枳一點接過去的意思都沒有。她攏了一把頭髮對我說:「謝謝你田丁丁,可是夏天我不太愛吃甜食,太膩了。」
說完,她擰開她的礦泉水,喝了一小口,又對我禮貌地笑了。她笑的時候微微眯起眼睛,唇角好像洋溢著春風,連拒絕都讓人覺得那麼心曠神怡。
那天我吃完兩份刨冰,然後和林枳成了好朋友。
確切地說當時的情形是,我鼓起勇氣問:「我們可以做好朋友嗎?」而林枳大吃一驚:「難道我們不已經是好朋友?」
她驚訝的時候兩腮微微鼓起,白裡透紅的皮膚,說不出的好看。
我的臉紅了,內心居然有些顫動。
準確地說,是感動。
因為這一次,我沒有被拒絕,沒有被人用遲疑的眼神從頭看到腳,沒有被慢吞吞地答覆:「讓我考慮……」然後是石沉大海一切如舊。
一年過去了,林枳和我的感情開始慢慢加溫。至少在很多人眼裡,我跟她成雙入對,是絕對的好友。這也讓一向平凡的田丁丁在校園裡多多少少有了些回頭率。我知道林枳並不是親切的女孩,班上大多數女生都跟她日漸疏遠,她很優秀,所以顯得很囂張。全班所有女生里最恨她的就是庄悄悄,因為有一次考地理庄悄悄踢林枳的凳子小聲問她看一道選擇題的答案,林枳居然舉手報告說:「老師,教室里有老鼠!」
然後,她把卷子翻過來,用草稿紙遮住,就昂著頭輕快地走出了教室。
那一次考試她的地理得了140分,全年級最高。
因為這件事,我估計庄悄悄要恨她一輩子。
比如,庄悄悄曾經神秘兮兮地提醒過我:「田丁丁!難道你不覺得,她在利用你?」
「利用你個大頭!」我正在吃刨冰,牙齒打架含含糊糊地回敬她。
利用?當我第一次聽到有人提起這些時,我簡直要發笑了:田丁丁有什麼值得利用的地方呢?
真的,我想都不去想。對朋友而言,任何跟「利用」有關的辭彙都不應該出現,朋友為彼此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不計報酬,心甘情願。一年以前,當林枳走出隊列跟我一起墊球的那一刻起,我世界裡的一切冰山都因為她而轟然倒塌,化成一江春水。
朋友就是在你最困難最無助的時候對你伸出援手的那一個。庄悄悄,為什麼當時對我伸出手「利用」一番的人不是你呢?
我把林枳當作最好的朋友,因為她才是那個伸出手拉我一把的,獨一無二的人。
最好的朋友還應該沒有保留地分享彼此的秘密。在我對林庚發生一些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後,我就很想跟林枳說一說,只是,我一直沒找到機會,也不懂得該如何開口才能不被她笑話,直到有一天中午,在空蕩蕩的操場邊,她忽然停下腳步對我說:「丁丁你知道嗎,其實我開始談戀愛啦。」
我簡直就快被她的信任點燃起來了,於是我也昏頭昏腦地說:「是啊,我也在啊。」
她卻好像沒聽見我的話一樣,拉住我的胳膊說:「為了周楚暮,我真的什麼都願意,你相信我嗎,丁丁?」
我拚命地點頭。
周楚暮是誰?這名字可真像個女的!
我這麼一想,就這麼說出口了。不過林枳一點兒也不生氣,而是甜美地笑了:「我把我和他的故事慢慢講給你聽好嗎?你一定要為我做證,就算全世界都誤會我,還有你證明我是這樣的盡心儘力。」
我有些聽不明白她的話,但我還是拚命地點頭。
她終於想起來,問我:「你的那個他是誰呢?」
我羞紅了臉說:「我是暗戀啦,人家並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