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燈 第四節

前面那輛車的車尾燈熄滅了。警察署里燈火通明。典子和龍夫的車也停下來,熄滅了車燈。

總編輯從車裡下來,朝這邊招手。龍夫、典子也下了車。

「坂本君,現在該你自首了。」

總編輯聲音沙啞,透過燈光可看見他憔悴的面容。燈光雖不明亮,也可看見他面頰消瘦,兩個眼窩發黑,嘴唇乾裂著。

「坂本已經有所悔悟。他想襲擊你們的詳情在車裡已和我說了,你們就別作聲了。」白井看著龍夫和典子說。

「邦子的屍體,安穩地躺在車裡,我和警察說說,看看是否有必要解剖,我陪坂本去自首,你們倆人在這兒守著邦子。」

「知道了。」

龍夫恭敬地答應著,典子也默默點頭。

「那我就放心了。」

總編輯又朝車上招手,這時從車裡無精打采地走出一個年輕人,借著燈光可以看見他的臉,頭髮亂蓬蓬地,這就是在藤澤田倉家見到的坂本浩三。

他跟著白井總編輯進門的時候,看了一眼龍夫和典子。

「實在對不起!」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龍夫上前,拍著坂本的肩頭說:「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你要保重!有機會我來看你。」

青年人又鞠了一躬:「對不起了!」聲音帶著哭腔。

白井什麼也沒說,一手拉開坂本,一手拉開警察署的門,兩個人進去了,望著仍在晃動著的門,典子覺得坂本似乎將永遠消逝在那門裡面了。

龍夫走到前面的車旁,典子也跟了過去,藉助外面的燈光透過車窗望去,只見軟椅上躺著一個女人,不知道的話,還以為她累了,躺在那裡休息呢。

典子在車窗外,兩手合掌向死者致哀。龍夫也低頭不語。典子心裡感慨萬千。

龍夫低聲問司機,「兩人什麼時候搭車來仙石原的。」

司機無精打采地說:「我是箱根計程車行的,剛才那年輕人和夫人說讓拉他們去仙石原,9點左右送他們來的,誰知會有這事,我只是吃驚,到底怎麼回事,一點也不清楚。」

實際上邦子和坂本按予先約好的時間叫的計程車,司機眼睛溜溜地亂轉,一付提心弔膽的樣子。

龍夫安慰他說:「再忍耐一下吧。你也看見了,車裡躺著死者,還要麻煩你幫著拉到醫院。」

「沒關係,行啊!」司機答應了,事到如今,他也只好認了。

這時警察署里走出三位警官,兩個人穿著便衣。

「是這個嗎?」他們透過車窗往裡看。

「是的。」龍夫走上前去。

「我們是知情人,在這裡守著死者呢。」

穿便服的看著龍夫和典子說:「沒關係,你們跟去吧。」

白井總編輯出來了,其它的警官也跟了出來,汽車周圍一時亂了起來。

畑中邦子的屍體被送往XX醫院進行驗屍。

死者有一張很漂亮的臉,這使典子想起在濃尾平原的鄉下和她一起談話時的情景。昏暗的燈光下,屋裡可以聞到草香,牛哞哞地叫著,她拿出往日哥哥的照片,親切地和典子交談著。

臨別時,她在夜晚的田間小路上提著燈籠為典子照明,那燈籠的亮光在小路上晃來晃去,這一切彷彿就在眼前,典子閉上眼睛,覺得畑中邦子好象還提著燈籠的。典子用自己的梳子給邦子梳著頭,情不自禁地流出了眼淚,坐在一旁的龍夫看在眼裡。

不知什麼時候白井總編輯和警官一起上了車。白井對龍夫和典子說:「從畑中邦子身上找到了遺書,剛才警察交給我,我已看過了,你們兩位看看吧。」

白井拿出很厚的一封信。

「利子,你先看吧。」龍夫讓給典子了。

「那麼我就先拜讀了。」

典子手指發抖,從信封里抽出那封信,有十幾頁。字跡很漂亮,也很工整。

信里是這樣寫的:

想到結果會成為這樣,只好寫下這封信。這是明天就要去箱根,在出發前的夜晚寫的。不管哪一位先生看到,大體也都在預料之中。那麼就從我和田倉的關係寫起吧。我死去的哥哥叫畑中善一,原在京都大學讀書。受宍戶寬爾先生的影響而酷愛文學,有許多好友。其中有白井良介,新田嘉一郎。不知什麼時候田倉也加入到他們的文學小組裡。他不是學生,不知在什麼地方工作。田倉和別的小組成員交往不深,不知道為什麼唯獨和哥哥交往甚密。這時,哥哥正在戀愛。他的戀人就是坂本良子。哥哥和坂本深深地相愛著。這是在京都的事,我當時在鄉下,本來並不知道,只是從探親回家的哥哥那裡聽來的。後來哥哥的戀愛失敗了,坂本良子跟了別的男人,那男人就是田倉。田倉和哥哥、坂本良子都很熟,後來田倉喜歡上了良子,從哥哥手中把她搶走了。從田倉的性格就可以知道他使用的是多麼卑鄙的手段。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後來他也不顧廉恥,用同樣卑劣的手段強行佔有了我。這是多年以後的事了。

當時,無法知道哥哥是不是因為失戀,回到鄉下老家,一直心緒不佳,後來得病死去了。也許就是因為失戀,過早的死去了。哥哥的文學才華受到宍戶先生和同伴們的肯定。臨死的時候把創作的小說草稿及筆記本,偷偷放進一個箱子里。

哥哥死後,留下了一張照片,那是和過去的戀人——良子及良子的弟弟一起照的。那張照片背面拍照人的名字用筆塗黑了,因為是業餘攝影者照的照片,想必是出自朋友之手。哥哥為什麼把拍照人的名字塗掉呢?過了很長時問才弄明白,那個人一定是奪走哥哥戀人的男人。我當時也不知道田倉義三這個名字,後來的一個偶然機會,才知道了這些。

我結婚了,丈夫是一個官吏。婚後五、六年因丈夫工作原因,我們去了滿洲。那次田倉突然來到我家,當我看到他夫人時吃了一驚,她和哥哥的戀人良子一模一樣,良子的弟弟浩三也一起去了,他和照片上的孩子長得很象。

可想而知,那時我是多麼吃驚。因為住在附近,一天我偷偷地把良子叫過來,良子也很吃驚,承認了這一切。我替哥哥責怪了良子,她哭著向我賠罪,並說她和田倉結合不是她的本意,現在婚姻很不幸,而且始終忘不掉哥哥,看她情真意切的樣子,我也就原諒了她,並且很同情她。也親眼見到她不幸的婚煙。在那以後,我丈夫得了感冒,又不愈而轉成肺炎,一個月後就死去了。因為同在異鄉,良子很同情孤單的我,她弟弟浩三,也象親弟弟一樣和我親近。

可是,就在我們倆交往的時候,田倉知道了我是畑中善一的妹妹,也許是良子不注意說漏了嘴。不知為什麼田倉突然對我產生興趣,常常和我搭訕。因為我的疏忽大意,他終於強行佔有了我。我委屈的哭啊哭啊,當時的心情,是用筆墨難以表達的。我因為對亡夫失節而自責,也包含有愧對良子的心情。

田倉為了對常常思念哥哥的良子(實際上是田倉經常毆打,欺侮良子,浩三看到眼前的姐姐受虐待,非常憎恨田倉。)進行報復,對我採取了那種態度。愚蠢的我當時也許因為死了丈夫,不堪空虛和痛苦,又背著良子和田倉幾次幽會。作為女人,維持著這麼一種關係那是多麼可悲的呀。田倉則是又玩弄我,又是嘲笑我。比起謹小慎微老實厚道的丈夫,也許精力充沛的田倉對我更有誘惑力。我及早離開了滿洲,丈夫死了,一個人不願再和田倉糾纏,就回到了犬山。隨著歲月的流逝,往事漸漸淡忘了。有一天,突然田倉找到我,我嚇得渾身發抖,當時的情景至今歷歷在目……

田倉找到我的目的,並不是我作為女人所深深恐懼的,而是對我哥哥的遺作感興趣。以前是好友,他知道哥哥悄悄寫小說的事。

田倉很熱情地說,不能埋沒哥哥的才能,一定要讓哥哥的小說公佈於世,並希望對我們在滿洲的關係保持沉默。我很害怕,聽信了他的話。而且我內心又何嘗不想讓哥哥小說發表出去呢?我按田倉說的,把箱子里的小說草稿交給了他,我盼望著田倉說的話早日成為現實。可是,雜誌上沒見到哥哥的名字,田倉雖那麼說,也不會那麼簡單就刊登的,也就死心了。可是過了很長時間,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看見哥哥的小說被用阿沙子這個女作家的名義發表了,當然根本沒有提到哥哥的名字了。草稿被田倉賣給了阿沙子。我知道上了當,就從犬山找到他名片上在藤澤的地址。他左右搪塞,說不清楚原因,並要和我恢複在滿洲時的關係。(他和良子已分居,想想良子的不幸,我詛咒我自己,那時就下定了自殺的決心。)

我在田倉家也遇見了良子的弟弟坂本浩三,從他那裡知道了良子的詳細情況,思念姐姐而又懦弱的浩三,非常憎恨田倉。我們倆人心照不宣,對田倉都有刻骨仇恨。

我又去過田倉家二、三次,也都徒勞無益,他始終不肯退給我草稿。儘管這樣,我仍不死心,第四次去田倉家,剛好他不在,鄰居說他去箱根了。去箱根幹什麼,我無法知道,浩三也上班了。沒有辦法,只好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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