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象畫 第二節

翌日,典子到社裡一看,果然不見崎野龍夫來上班的身影。

典子無奈只好向副總編蘆田的座位前走去,然後向他報告:「崎野君說從昨天開始感到身體不舒服,今天想請假休息一天。我是昨天晚上受到他委託的。」

蘆田一邊用紅筆修改著稿子,一邊流露出不高興的表情嘟嚷道:「這傢伙,最近老請假休息。」

的確,龍夫從發生事件以來總請假。蘆田表現出不滿也是自然的,但是,一想到這話有一半也是對自己說的,典子的臉就熱了起來。

然而,請假的原因是不能告訴任何人的。如果說的話,就要考慮到最初對田倉之死事件說「怎樣,你們不想乾乾嗎?」這句話的是白井總編輯,可是他的態度卻漸漸變得難以捉摸。龍夫好象認為白井總編輯與這一事件有很深的關係,他總是用深深懷疑的目光看著白井總編輯。

這位白井總編輯於翌日下午突然出現在社裡。疲勞地坐在自己座位上的白井首先為蘆田副總編值班而致謝。

蘆田問道:「您是從鳥取直接回來的嗎?」

「是啊。坐的是昨天下午的火車。時間長了,坐得很累。」

白井總編輯用手擦了擦面頰。的確,從旁邊看上去他很疲勞,因為沒刮鬍子,看上去更顯得面容憔悴。他臉上的皮膚一點光澤都沒有,看上去很黑。

蘆田從抽屜里拿出香煙點上火後問道:「村谷女士的葬禮隆重嗎?」

「可以吧。不管怎麼說是在家鄉,而且也有宍戶先生的關係,當地參加的人很多。」

白井總編輯說話的聲調很平緩。從他說話的語氣來看,村谷阿沙子女士的葬禮好象不大隆重。典子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注意聽著他們的對話。

蘆田又問:「女士的丈夫來了嗎?」

「沒有,終於沒來。」總編輯說話的聲音很弱。

「最親近的丈夫都沒來,真是怪事啊。哥哥代他盡了力,但在背後一定會對亮吾氏表示不滿吧。」

「是啊。亮吾氏到底藏到哪兒去了呢?」一點也不了解事情真相的蘆田心不在焉地說著,可是這些正是典子現在最關心的。

「哎呀,真難辦呀。」白井皺了皺眉頭。

「遺體暫時由哥哥保管,但女士之死的消息已見報了,亮吾氏也應該在哪兒看到,了解這一情況吧。而現在還沒露面真有點奇怪。」

典子悄悄地抬起了頭望了總編輯一眼。可是,白井的表情真象困惑時那樣,一點也看不出是故意裝的。

「啊,對啦。」

蘆田開口說道:「村谷女士的遺書已收到了,當時馬上讓大家傳看了。」

「嗯。」

也許是心理作用,白井的目光閃了閃。

「結果怎樣?」

「這呀,實在是,」蘆田沒好意思再往下說。

「不行嗎?」

白井看了看蘆田的臉。

「大家傳閱之後的意見,」蘆田謹慎客氣地說:「都說村谷女士的這篇文章實在有點太差。因為這是遺書,所以本來想給登載,但如果一登出去,反而會遭到不好的評價,這對村谷女士生前的名聲和靈魂都會有傷害……」

「是嗎?」

白井總編輯雙手拄在桌子上,顯得渾身軟弱無力。

「既然大家的意見是這樣,那也沒辦法。好,就不採用吧。」

平時只要他自己認為可以的話,就不管大家的意見強制推行。但是今天卻沒力爭,輕易地就妥協了。

從這裡,典子更看出了白井總編輯的疲憊和軟弱。

「椎原君。」

總編輯突然叫了一聲,典子嚇了一跳,準備從椅子上站起來。

「崎野君今日怎麼啦?」白井掃視了一下龍夫空著的桌子。

典子答道:「唉。據說他今日身體有些不大舒服,托我給他請假了。」

「是嗎?」

白井低聲說著點了點頭。但是,典子感到在這一聲「是嗎」的語調里包含著深刻的意義,所以嚇了一跳。

白井總編輯過後沒再說什麼,在自己的桌子上默默地看著不在時來的信件和工作進度表等。他在這期間打了幾次哈欠。他一定是很累了。

白井忽然站了起來。然後象要去廁所似的從典子的身旁走過去,在通過時用手象是無意識地在典子的肩上拍了拍。

典子吃了一驚。回頭一看,白井總編輯上身向前彎著正往大門的方向走去。他那寂寞的背影似乎在告訴典子隨後跟去。

典子起身跟在總編輯的後面追了出去。這時,白井正走進位於出版社對面的自己經常與龍夫一起聊天的那家飲食店。

典子跟著走進店裡一看,白井總編輯正坐在窗邊,微笑著用目光在招呼她過去。典子行了禮就走過去了。

白井親切地問典子:「喝點什麼?」

「請來杯咖啡。」

典子過去從未與總編輯兩個人在一起喝過咖啡,所以說話的時候語氣顯得怯生生的。

白井要好了那些飲料後說:「真有點累了。」然後他就噌噌地撓起了自己那頭半白的長髮。

典子看著眼圈發黑的白井的臉說道:「您真是太勞累了。也許應該稍微休息一下?」

「鳥取可真遠啊!」

白井津津有味地喝起了端來的咖啡。他的下巴上長滿了幾天沒刮的胡茬。

「如果真的再近一點的話,我也去參加村谷先生的葬禮了,至少想給她燒支香什麼的啊。她跟我關係那麼近,而我卻沒能去成,真是遺憾啊!」

這是典子的真心話。不管村谷女士隱瞞了多少事實真相,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畢竟是另一回事。

總編輯低聲說道:「不,你的心情,村谷女士的亡靈是能夠理解的。我正因為如此才沒休息。」

他疲勞無力地說出這番話,聽上去很沉痛。

「說到休息,」白井總編輯好象剛想起似地問道:「崎野君說是休息,但他不會是去什麼地方了吧?」

典子嚇了一跳,心想自己的謊話是不是被總編輯發現了。

「沒有,他只告訴我說是身體不大舒服……」儘管典子好不容易這麼回答了,但是她的心跳還難以一時平靜。

「是嗎?」

白井說話的聲音很小。這句「是嗎」與剛才在編輯部里聽到崎野休息後所說的語氣一樣,顯得非常有氣無力。

「喂,利子。」白井總編輯又突然說:「我以前讓你們調查田倉不正常死亡事件,這事現在有點進展了吧?」

從被總編輯叫到這家飲食店開始,典子就預感到他會提這種問題,所以,典子在心裡已經準備好了怎麼回答。

「沒有。從那以後進展很不順利。真是一件很棘手的事啊。」

典子心想真對不起白井總編輯。但是,現在無論如何只能站在龍夫一邊。不僅僅因為她是調查的合作者,而且她還強烈地意識到自己與龍夫的關係更近些。

「是嗎?」

總編輯說話的聲調語氣依舊未變,他看了看別的地方。看見他那深邃的目光,典子更加感到一種象似被總編輯完全識破了的恐懼。

「對不起。」

典子不由地低下頭表示了歉意。

「不用道歉。」

白井總編輯溫和地望了一眼典子,臉上露出疲憊的微笑。

「事情棘手也是沒辦法啊!」

「是啊,是編輯真是體諒我們的苦衷。」

翌日,在同一家飲食店,典子和來上班了的龍夫會面了。

龍夫今天精神抖擻地來到社裡後,先和總編輯寒暄了幾句,然後又對副總編道了歉。據說總編輯對他什麼也沒說。

「昨天我也注意到了,總編輯的臉色很可怕。」

典子想起了昨天在這兒會見總編輯時的情景,至今地還覺得心在不停地嘣嘣跳。

「還有,這期間也發生了一些奇怪的事呀……」

典子想起了校完稿子的那天接到了一個女人給總編輯打來的電話。

「什麼,奇怪的事?」龍夫正臉注視著典子。

聽典子說完後,龍夫凝視著某一點,皺著眉頭露出了非常嚴肅認真的表情。

「白井先生呀,」龍夫說道:「心情一定很複雜吧。而且又不能不擔心我們進行的調查。」

「崎野君還在懷疑總編輯嗎?」

這樣一來,典子又奇怪地站在總編輯一邊了。昨天是站在龍夫一邊面對總編輯,今天一看到龍夫那仍舊懷疑的表情,典子就固執起來了。

「咬呀,我現在也還是什麼都不清楚呀。」龍夫曖昧地笑了。

「不對,一定是那樣!你就是那麼想的!」典子急躁地這麼說著。

「你一定認為總編輯在這次事件中扮演了一個重要的角色。」

「我不是說了嘛,現在還不清楚。」龍夫嘴上又叼起了一支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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