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象畫 第一節

那天傍晚,村谷阿沙子遺書全文的抄件送到了編輯部。這個抄件是白井總編輯寫的。

大家都想知道這是一篇什麼樣的文章,所以爭相傳閱。但是,每個人在看完後都流露出了與期望相去甚遠的失望表情。

「哎呀,真沒想到在彌留之際,村谷竟然會寫出這麼糟的文章。」

副總編蘆田嘆了口氣,原先那種興奮的神情不見了。有人更直截了當地說出了感想:「說不定連現在的高中生寫得都比這個好。」

典子也看了一遍遺書抄件,滿滿寫了三大頁的遺書的內容一點也沒有象是作家的那種宏達充實的氣勢,實在太差勁了,典子想。

現在,從我坐著的屋子裡能夠看見靜靜的湖面和徐徐飄動的一片雲。不久我就會躺在那平鏡般一動不動的湖水下面吧。那時,在靜靜的水面上也許會出現幾道漣漪,並且會逐漸擴展下去吧。這就是我沉到湖底前的最後的印象,隨著擴展開的漣漪的消失,我的生命也將終結。

對我的死,誰也不能勸阻。上帝也不能拒絕我自己選擇的死亡。我在臨死之前的心情就象水面一樣平靜清澈。當自己決定要實施誰都不能勸阻的事時,我感到一股就象成了神仙似的從未有過的爽快勇氣……

文章的開頭就是這樣,接下去是平淡的死者心理的緩緩敘述。沒有什麼充實內容,只有一些故作姿態的感傷詞句。

「讓她寫小說真是佔便宜了,」有個編輯說,「這簡直就象是一篇作文。人在自殺之前精神崩潰了,所以才寫出這麼糟糕的文章吧。」

總之,這篇說不上是遺書還是遺稿的東西寫得簡直太差了,所以大家決定先不登載在雜誌上。不知道白井總編輯回來後會怎麼說,但是可以肯定,我們雜誌如果把它作為獨家新聞登載出去的話,本雜誌就會成為其它雜誌的笑柄。正因為如此,大家統一了意見。

「真有點可悲啊!」

過後,龍夫把典子叫到外面,邊走邊這麼說。

「編輯部的同事不知道真相才說了那些話,可是這是村谷女士拚著命才寫出的文章呀。」

「是啊!」

典子也覺得有些可悲。

「村谷女士直至最後還想死得象一個小說家。」

龍夫繼續說道:「不想暴露自己的秘密。死後也還想讓別人承認她是一個小說家。因此,遺書中的內容一點都沒有涉及到自殺的原因。象村谷女士這種虛榮心強的女人是不會活下去忍受別人輕視她是一個什麼也寫不出來的女作家的。她正是認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才苦心盡量寫了這麼一篇所謂優美的文章的啊!」

典子低著頭邊走邊說:「這裡面一點兒也沒提到亮吾氏的事啊。」

「對,沒提到。因為這篇文章是在考慮到死後要發表這一情況下寫的。真可憐,她沒想到這反而引起了別人的輕視吧。大概別的雜誌也不會登載這種東西的。」

兩個人慢慢地沿著人行道走著。

過往的行人不少,奔跑的汽車也很多。大家都忙得象氣喘噓噓似的。初一看,這裡轟隆隆地充滿著旺盛的生命活力。村谷阿沙子卻格外地空虛,直至她最後死亡都讓人覺得她的一生就象是玻璃那樣平淡無色。

典子好象剛想起來似地問道:「不知道白井總編輯什麼時候從鳥取回來?」

「啊,電報上說是三天以後……」

龍夫眺望著大廈的樓頂,嘟嚷道:「白井先生活動也真頻繁啊!」

這句話聽上去好象有很深刻的寓意,典子不由地看了一下龍夫的臉。

「利子。即使現在回社裡,也沒什麼急著要乾的事,好久沒看畫展了吧?」

說著,龍夫用手指了指路旁畫廊的入口。

畫廊裡面靜悄悄的,沒有什麼參觀的人,連服務員的影子也見不到。畫框里鑲嵌著各式各樣的繪畫,它們被掛在周圍牆壁上等著兩個人去觀賞。

兩個人移動著腳步按順序看了風景畫、人物畫、靜物畫。

「儘管不懂繪畫,」龍夫說:「但只要一到這種地方,心裡就覺得充實。利子,失敬了,你懂畫嗎?」

「不懂呀!」

典子笑著回頭看了他一眼。

「特別是這種流派的畫,真是一點兒都不懂。」在典子手指的方向掛著一幅在暗色調上著力塗上了原色的抽象畫。

「是的,這種東西很不好懂。」龍夫看了一下標籤上寫著的標題。

「是都會之月啊,但哪個是大廈?哪裡有月亮呢?真是一點都看不懂。看了標題之後,也許會感到的確是那樣吧。」

「這東西就是倒著掛起來也看不懂。」

「我想儘管這話對畫家有些失禮,但確實如此。實際上在專業雜誌的插圖中,好象也有把這種抽象畫印顛倒的情況。」

龍夫說著向下一幅走去。

這幅是風景畫,描繪的好象是日本海沿岸的陡峭的懸崖和翻騰著巨浪的海面。龍夫站在這幅畫前,目光出神地久久凝視著它。

典子在他背後稍微碰了一下,但是龍夫還是直愣愣地站在那幅畫前面。典子感到很意外。

「崎野君,看什麼這麼感興趣?」典子拽了一下龍夫的胳膊肘。

「不,不是那樣。我只是在考慮剛才那件事。」龍夫用手指按了按鼻頭,又凝視起了畫面上的波濤。

「咳,什麼?」

「就是你剛才在看那幅抽象畫時說的那句話。」

「我剛才說什麼了?」

「你說過這幅畫就是倒著看也看不懂吧。就是這句。」

「……」

「我聯想到了這次事件。我想也許我們對什麼東西判斷錯了。」

典子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確實,我想不會象畫那樣全部都搞顛倒了,但是我感到在什麼地方搞錯了。」

「是什麼地方呢?」典子也被這種想法吸引住了。

「現在還不清楚。這只是目前的感覺。」龍夫終於從風景畫前面移步向前。

從拐角處那邊進來了其他客人,服務員也從裡面走出了。他們直盯盯地望著這兩個人,所以兩個人離開了靜悄悄的畫廊。

「站的時間很長了,覺得有點累。」

龍夫在耀眼的夕陽的照射下眯著眼睛繼續說道:「而且,嗓子也幹了。到那邊去喝點冷飲吧。」

「好啊。」

當然,話裡面也包含著想要繼續聊下去的意思。

「喂,給你。」

龍夫把接過來的果汁喝了一半。他看著典子說道:「田倉妻子的下落還不明,而她弟弟坂本浩三又不知去向了。好象還沒被抓住。」

典子對這事也很關注,每天都看報紙,但是沒有出現一點有關的報道。看的主要是東京的報紙,如果在別的地方被捕的話,也許東京的報紙不會報道吧。

「不對,我訂了當地的報紙,每天都看,但還是沒有消息。」

龍夫聽了典子的話後這麼說道。「我想被捕了或者自殺了,都會出現報道的,而現在沒報道,這就說明他現在平安無事。也許他在什麼地方悄悄地自殺了……」

「我也總有一種他還活著的感覺。」典子對此也有同感。

「我想,坂本之所以殺了木下是因為害怕暴露卡車誤點的秘密,可是,這個秘密卻怎麼也解不開啊。」龍夫搔弄著頭髮,然後用手托著面頰。

「然而,只有一個東西可以作為一種暗示。」龍夫小聲嘟囔了一句。

「在發現被害者木下屍體的現場,散落了一些火車票的碎片。」

典子看著龍夫說道:「是啊!我也想過這事。」

「我想那是木下拿著的車票吧。這是事實。」

「是呀。」

「撕碎它的是坂本。」

「是吧。」

「首先,為什麼坂本非得把木下拿著的火車票撕碎呢?」

「這是因為坂本不想讓警察或其他人知道木下的去向,即使是他們已經發現了屍體。」

典子這麼一說,龍夫也對此表示了贊同。

「同時,也可以猜想,坂本因某種原因不想讓木下去那個地方呢?」

「這種分析很有道理。也許坂本不讓木下去那兒,雙方爭吵起來了,所以他就把木下殺了。」

「嗯。」

龍夫閉起眼睛考慮了一會。

「對,是這樣。」

他睜開眼睛看著典子的臉說:「也許是這樣。那麼,為什麼不想讓他去那兒呢?以致於把他殺了也在所不惜……」

「這還不大明白。可是,可以猜想這事似乎與所謂卡車的秘密有著密切的聯繫啊。」

「又是卡車的秘密?」龍夫皺起了眉頭。

「真難啊!」

「可是,也許這話說不通?」典子想了一下。

「如果卡車誤點的事與田倉先生的猝死有關係的話,那麼,可以大致限定出與這事有關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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