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空白 第三節

從藤澤乘湘南電車在品川下車,由山手線到涉谷,從那兒換乘井頭線在東松原下車。僅乘車,就足足需要一個半小時以上的時間,因此,典子他們走出車站,沿著商店街緩緩的坡道走下去時,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兩側的商店燈光明亮,村谷阿沙子的家在從水果店旁邊拐彎的道路的深處。經過燈光爍爍的水果店,立刻感到周圍一片漆黑,黑色的樹叢綿延不斷。

「這路太黑了。」崎野龍夫不滿地說。

透過漆黑的樹叢,泄露出住家若有若無的燈光。

「已經快到了,就在那兒。」

典子說。象是在鼓勵龍夫。主張今天無論如何也要見到村谷女士的是典子。只有她的腳步聲急促地響著。

村谷阿沙子的家也淹沒在黑暗的靜夜之中。樹籬深處,門口那盞燈孤零零地閃爍著。

「已經睡覺了吧?」龍夫擔憂地嘟嚷著。

女作家看起來心情不好,在電話里女傭這麼說。女作家白天不在,她一定去探訪丈夫亮吾的行蹤了,因此,不愉快大概是因為目的沒有達到。亮吾究竟是到哪兒去了呢?這是人們包括我們自己都要探求的。今天,應當聽聽女作家自己是怎麼說的。

兩個人在乘電車來這兒的途中已經這麼商量過,可是無論怎麼說,聽說女作家心情不好,在她家門前龍夫還是躊躇不前。

想說他一句「真沒志氣」,然而又強忍住的典子,出乎意料地站到前面,摁響了門鈴。

龍夫站在後面,似乎在四顧左右。

透過玻璃可以看到燈亮了。門被打開,從半開的門裡露出臉來窺視的,是那個年輕的女傭。

「請進。」女傭行了禮。

「先生呢?」典子問道。

「嗯,已經睡了。」

典子借著燈光看了看手錶,還不到8點。

「那,男主人呢?」

「還,還沒有回來呢。」女傭猶豫著回答。

「是這樣。那麼請轉告先生,實在對不麵,我務必要拜望先生。」

「是,請稍等。」

女傭消失在走廊深處。

龍夫走到典子身邊。

「利子。今天的女傭,是和阿沙子女士一起去箱根的那位嗎?」他小聲問典子。

「是的。」典子回答。

「如果是的話,假如不能見到阿沙子女士,問問這個女傭怎麼樣?」

「她看來是個嘴很嚴的人,恐怕沒什麼用。」

「如果沒什麼用,那是那時候的事。總之,可以試試嘛。」

對龍夫的耳語,典子表示同意。

這時,門口看到女傭的身影在晃動。

「先生同意見面。」女傭行著禮說道。

「是嗎?多謝。今天失禮了。」

女傭走在前面,典子和龍夫緊隨在她身後。

走廊上只懸掛著光線昏暗的電燈,每間房子都被紙隔扇遮蔽著,使人感到確實是已經安寢入靜了,然而,只有最裡邊一間,向外透射出亮堂堂的光。

這是典子和村谷阿沙子多次會面時來過的房間。只有八席寬,正中放置著黑檀木的會客桌,擺設有各種各樣的裝飾品,總之這兒不是女士的書齋,而是專門會客的客廳。典子在走廊上行了禮。

「可以進來嗎?我是椎原。」

「啊,請進。」

裡面傳出女子高亢的聲音,典子吃了一驚。聲音氣沖沖的,明顯透露出「情緒不好。」

典子戰戰兢兢地把手伸向紙隔門。

村谷阿沙子肥胖的身軀坐在黑檀木的檯子前。她的圓臉毫無動人之處,深深的皺紋,小小的眼睛發出滯鈍的光。但在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是儀錶堂堂。

只看了一眼,典子就低下頭來。

「這麼晚了還來打擾實在對不起,這次來是為稿子的事致謝的。」

似乎龍夫也馬上在後邊行了禮,坐了下來。

「你們。這次是為那件事來的嗎?」

阿沙子用尖厲的聲音劈頭問道。這可以理解為對夜晚來訪的非難,也可以理解為「稿子交了已經好多天了,為什麼不早點來呢」的叱問。

「是的。本來應當更早一些來拜訪的,可是打過電話,先生不在家,所以現在才來。雖然知道先生已經休息了,依然想當面向先生致以深忱的謝意。」

典子揚起臉來說道。正面看去,阿沙子臉上沒有一絲笑意。

「是嗎?不足掛齒。」

她似乎是說,其實不必。

「是的。不過,總編輯特別高興,他說,多虧您惠賜大作,這一期雜誌才有了頂樑柱。實在太感謝了!」

典子再一次低下頭。雖然說了白井沒說過的話,但在這種情況下不得不這麼隨機應變。

「譬如,我到箱根,住在那兒等著,總覺得給先生添了不少麻煩,實在抱歉!」

「不,沒有什麼。」

阿沙子雖然措詞如此,然而語調仍然是生硬的。

這時,女傭送上了茶。把三個茶杯分別放在各人面前。在明亮的燈光下的女傭的臉,可能對於主人的不愉快忌憚,看起來毫無表情。年輕的皮膚,略微有些蒼白。

「好了,你去看看門關好沒有!」阿沙子厲聲命令道。

「是。」

女傭象被追趕著一般退了下去,而典子卻感到自己也象要被攆出去一樣。

「先生。」

典子想,得堅持下去,雙手捧著茶杯問道:

「在我所投宿的駿麗閣附近,先生也認識的田倉從懸崖上投身自殺了,先生,您知道了嗎?」

恰巧這時女作家把茶杯放在口邊,她咕嘟喝了一口,然後依然語氣生硬地回答說:

「是的。在報紙上看到了。」表情毫無變化。

所謂看了報紙才知道的,顯然不可相信。那天早上的騷亂一定會傳到相鄰的對溪庄的。這樣的話就應當會傳入村谷一家某個人耳中。

「我很吃驚。因為,田倉和我住在同一家旅館裡。聽到人聲嘈雜;去看了一下,原來是田倉。」

典子這麼說道,她悄悄觀察著阿沙子的反應。

「是嗎?」女作家放下了茶杯。

「不知道。我們早上很早就離開旅館了。」女作家語氣堅定地說。

「先生,您不知道田倉來到箱根了嗎?」

雖然儘可能用拉家常的口氣,典子的聲音還是不知不覺地緊張起來。

「不知道。」女作家明確地回答。在從一開始就不高興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改善的跡象,至少沒有顯著的變化。

「因為和我沒有關係。」

這句補充的話,語調象是發泄積憤一樣。

和自己沒有關係。這可以理解為與田倉本人沒有關係,聽起來也有與田倉之死沒有關係的意思。

這是撒謊,典子在心中叫道。我看到的。在田倉死的那天早上,在霧中,你和田倉並肩站在一起,我連聲音都聽見了。

還有一個問題。

就是,那天晚上從10點過後到11點過後這一個小時,阿沙子和她的丈夫亮吾,到什麼地方去了。在絕對屬於田倉死亡的時間範圍內的這一小時,她們夫婦的空間位置,是重大的疑問。

但是,典子沒有提出這個問題的機會。阿沙子女士臉色的惡意有增無已。

女作家小而滯鈍的眼睛望著另外的方向,她板動自己的手指,骨節發出喀喀的聲晌。這是她表示厭倦的動作,是催促客人及早告辭的表情。

典子畏怯了。她喪失了再進一步堅持的勇氣。

「先生。」

突然,龍夫在典子背後發出聲音。

「您丈夫現在在家嗎?」

典子吃了一驚。她對龍夫提出的問題也感到意外,沒想到他會採用這種單刀直入的方式。

與典子心中戰慄的同時,阿沙子女士的臉色驟然變了。

「你,是誰?」

她怒氣沖沖地盯著典子身後。

「啊,通報過的。」

典子象要庇護龍夫一樣,急忙說道:

「我們編輯部的成員,叫崎野龍夫。」

龍夫以為村谷阿沙子認識他的想法是錯誤的。他們是初次直接見面。

「我叫崎野。請多關照。」

龍夫搔著頭行了禮。

阿沙子女士緊閉雙唇,細小的眼睛向上吊著,默然無語。

「其實沒別的意思,我的朋友認識您的丈夫,托我代為致意。」

龍夫好象是要消解女作家的怒氣,用輕柔的語調分辨道。

「他叫什麼?」阿沙子極不愉快地反問。

「叫田中。在證券公司工作,他說因為工作的關係,和您丈夫曾多次見面。」

「這麼說吧,他今天晚上不在。」

女作家冷淡地回答道。不過,她一時疏忽泄露了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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