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空白 第二節

白井總編輯斜坐著椅子,正讀著讀者來信,看到典子進來,又正襟危坐。

「村谷女士怎麼樣了?」他馬上問道。

「不在家。只有女傭一個人在。」

典子回答,白井用手撓著長長的下巴。

「一直不在家。到哪兒去了呢?」他咂咂嘴,說道。

這是他失望時的習慣動作。

「到哪兒去了不清楚。但是女傭說傍晚以前一定回來……是因為丈夫的事才出去的吧?」

「丈夫?阿沙子女士的丈夫怎麼了?」白井抬眼看著典子的臉。

看來崎野龍夫沒有向總編輯報告。典子有點兒慌張,只好傳達了崎野龍夫的話。

「我也是剛剛才聽說的。」

連忙又補充一句加以分辨。

「不可救藥的傢伙!」

白井嘟嘟嚷囔地說。

「喂,叫崎野過來!」

站在窗前的不知是誰向外眺望著喊道:

「崎野,快點兒到這兒來!」

崎野龍夫聞聲推開入口的門,叼著煙悠然走了進來。

「喂,崎野君!」總編輯大聲喊著。

「唉。」崎野龍夫把煙從嘴裡拿出來,瞥了一眼站在總編輯桌子旁邊的典子,走到白井面前。

「村谷女士的丈夫去向不明,是這樣嗎?」

「不,還不太清楚。」

龍夫答道,典子再一次遞來目光,那是微妙的目光。

「阿沙子女士是在拚命尋找嗎?」

白井下巴前伸,目光閃閃。

「這是我的朋友,一個在小田原車站工作的傢伙告訴我的。」

龍夫還是一付莫名其妙的樣子。典子插話說:

「崎野君。再跟總編輯談談。我們交談的過程也可以談―談。」

反正要認真深入調查的話,得有總編輯的理解。崎野龍夫的迷惘,看起來是基於不確信,可是他以往所說的,卻使人感到富有深意。

「什麼都不知道,別兩個人鬼鬼祟祟地,對我也都說說吧!」

白井的眼睛看著龍夫和典子。

典子不知為什麼感到兩頰發熱,龍夫搔弄著乾枯的頭髮。

「是這樣。」

他說著,從口袋裡拿出那張前面已經提到過的寫著十三點疑問的紙片。他拂落紙上的煙屑,小心地展開讓白井看。

總編輯身體前傾,認真地讀著,熱心地聽龍夫解說。這個人的特點就是這樣,真象是入了迷,中間總是嗯、嗯、嗯地答應三聲。

「真有意思!」

聽完後,白井自下而上撫摩著臉。

「田倉絕對不是可能去自殺的人。因此他的死是他殺。」

看著這十三條疑點,「的確,村谷女士的逗留看來確實與此有關。」他十分興奮地說。

「眼下據說女作家的丈夫去向不明。決不會是失蹤吧,如果女作家拚命在尋找,當然就是丈夫單獨的行動。而且是在估計田倉死去的時間內的行動,因而籠罩著疑雲。田倉的妻子也很可疑,她的行動很不正常啊。怎麼樣,放開手干一番吧?」

總編輯看著龍夫說道,看起來興緻勃勃。

「我們幹下去!」

龍夫獨自回答,白井於是把目光移向典子。

「利子,你不是也對最初發生的情況就有興趣嗎?這次,和崎野君協力調查吧!不管成功還是不成功,社裡都支付費用。」

典子微笑著和龍夫一起點了點頭。

最初從何處入手,成為他們倆所面臨的問題。

考慮了一下,從田倉的妻子還是從村谷阿沙子那兒,都沒有直接聽到什麼。

「首先,關鍵是和田倉的妻子的會見。」典子主張。

「儘可能詳細地詢問田倉臨死外出之前的情形。尤其是她即使暗示自殺說的時候,也要問問當時的情形。儘管不知道她是否說的是實話。」

「對。」龍夫也表示贊同。

「田倉的妻子,終歸還是這一事件的關鍵人物。不管她是不是說假話,無論如何要會見她本人。」

「她家是在藤澤吧?」

「等一等。雖然報紙上說是藤澤,為了慎重起見,給那個與田倉有密切關係的S出版會社打電話,問問田倉的住所。」

龍夫給出版雜誌的S社打了電話。記在筆記本上,放下話筒,回頭對典子說:「和報上登的一樣。」

典子看了看筆記本上的字,說:「是的,好遠喲。」

「確實,乘電車得一個小時。走吧!」

「好。」

「怎麼了?不高興?」

「不,沒有。我是想從田倉的家再繞到村谷先生那兒去。說不定恰好村谷先生也回來了。」

「不,晚點兒可能反而更好呢。不管怎麼說,先去藤澤吧!」

龍夫說著,想趕快乘上開往藤澤的車。

從東京站到藤澤的一個小時,對於典子來說,是感到格外不好意思的一小時。以往外出採訪,除了曾經跟白井總編輯一起外,還從來沒有和男同事同行過。更沒有想過會和崎野龍夫坐在同一座席上,在湘南電車上被搖晃著。在編輯部里或者在飲食店,兩個人單獨交談還不太感到拘謹,可是長達一個小時的時間以及離開東京的感覺,使人心情難以平靜。到藤澤當然不能算是旅行了。可是不知怎麼會產生這種心緒,真感到局促不安。

龍夫對著車窗默默地吸著煙。原本也沒有許多話,可是從龍夫側過去的面容看,也同樣拘謹靦腆,顯得不自然。這樣的話,兩人如果同行去箱根,那又該怎麼樣了呢。典子確實有點兒擔心。

在橫濱站的站台上典子買了兩份燒麥。這不為別的,只想活躍一下氣氛。

「請!」

把一份遞給了龍夫。

「謝謝。」

龍夫立即打開包裝,把一個塞到嘴裡。不管什麼體面什麼斯文。緊接著第二個也吞了下去。

龍夫之所以沉默,並不是出於和典子同樣的心緒。他是在專心思考著什麼。典子放心了,那種拘板心理也弛緩下來,她曾感覺龍夫有一種不懷敵意的戒備心。

典子想,龍夫在車上可能會就這次事件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呢,可是他卻一語不發。迎著車窗吹入的風,眼睛眯縫著,頭髮微微拂動。他象小孩子一樣不停地看著窗外的景色。由車窗望去,綠色的稻田飛旋而過,一條白色的道路上,卡車載著沉重的貨物,揚起塵埃。

真古怪。典子目不轉睛地看著龍夫鼻樑高高的側影,心裡說。

藤澤市南仲街,是崎野的筆記本上記錄的田倉的住址。

在車站前邊的水果店一打聽就知道了。乘出租汽車還不到10分鐘,可是找到他的家卻頗費周折。

在狹窄的小巷裡轉來轉去,一會兒向糕點店打聽,一會向酒館打聽,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田倉的家。

這是分為兩所的一棟房屋中的一所,頗為古樸、狹小。看起來不過只有四席半和六席兩間,板壁剝落。貼有寫著「居喪服忌」字樣紙條的帘子,在門口懶洋洋地垂懸著。

那個說話口大氣粗的田倉義三,竟住在小巷中這種狹小破舊的房子里。想到屋子裡放著的骨灰罐,典子有點可憐起他來。龍夫也停下腳步,從外邊打量著這所房子。

典子鑽過帘子站在門前,所謂門,也是徒有其名,甚至不能兩個人並立。隔門經過修整,貼著新的紙。大概是因為發喪,匆忙把破舊的地方修理了一下。門口角落裡扔著底朝上的缺齒的木屐。

從屋裡走出的是一個二十三、四歲的青年。頭髮亂蓬蓬的,一付不高興的樣子。儘管如此,可是看到典子,還是彎曲著穿著骯髒褲子的膝蓋,俯首行了禮。

「我們是《新生文學》雜誌編輯部的。實在打擾了。我們想表示悼念之意。」

典子致詞。那青年默默地還了禮。

「如果女主人在家的話,希望能夠拜訪。」

「姐姐送遺骨回故鄉去了。」

青年大聲回答。稱呼「姐姐」,當然是田倉妻子的弟弟了。

「是嗎?」

典子與站在背後的龍夫目光相遇。他臉上明顯表露出失望的神情。當然,是滿懷希望到這兒來的。

「那麼,希望叩拜一下亡人靈牌。」

青年欠身說道:「請吧!」動作顯得笨拙而不自然。

靈位在一個小桌上,掛著白布,立著嶄新然而粗糙的牌位。很少一點點時鮮果品象徵性地放置在盤子里。僅僅是這些。在這籠罩著陰冷氣息的祭台前,雙手合十的典子感受到一片肅寂。

已經成為牌位的田倉如果發出聲音,他會說什麼呢?他會發出笑聲,還是強悍的言辭呢?閉著眼睛的典子又感受到當時山霧白蒙蒙地流動的情景。

靈位的冷寂,看起來也象徵著田倉的暴死。或者也可以說,這種凄楚之中表現出他的妻子的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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