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死 第三節

這天午後,白井總編輯來到社裡。他照例坐在中央的辦公桌前,用典子殷勤遞上的涼毛巾使勁兒擦著那長長的臉。

「利子,看到今天早上關於田倉的報道了嗎?」

他仰望著典子問道,昨天休息,看來是去過理髮館了,今天臉上異常光凈。

「是的。」

典子輕輕地點點頭。

「有意識的自殺。報紙這樣簡單地下結論實在難以理解。可能從事文字工作的人都和自殺有緣吧,就這麼刊登出來了。」

總編輯一邊把毛巾遞還典子,一邊說。

這時,坐在白井旁邊的副總編蘆田也插嘴說道:「可是,田倉那傢伙是不會想去自殺的。我也看了今天早上的報紙,報道本身就有可疑之處。」

他從掛在椅背上的上衣衣袋裡好容易摸索出一張皺巴巴的小紙片。這是剪下來的報紙。

「看。」

他用手把它展平。

「這兒寫著:『警察署因死因存在疑點,於是……解剖檢查得知死後已7小時,胃中查出安眠藥和酒精成分。』服了安眠藥,又從崖上有意識地墜落自殺,這是無法解釋的。一般用安眠藥自殺的人,服用過量藥物,當然是躺在席鋪上睡著去死,如果要從懸崖上往下跳,還吃什麼安眠藥呀!」

他環視周圍的桌子。

編輯部有6人出勤。而且因為終校剛剛完畢,都不忙,於是紛紛搶著討論副總編提出的疑問。

「的確,是有點兒奇怪。」

白井總編輯說道。

「如果服安眠藥的話,僅憑藥力就可以致死。如果要跳崖的話,就沒有必要使用安眠藥。這才合乎情理。報道顯然是自相矛盾的。」

「安眠藥是否達到致死量了呢?」另一個年輕編輯問道。

「這不清楚。因為報道太簡略了。」總編輯回答說。

「不,恐怕沒有達到致死的量。因為本人外出了。」

「但是,葯發生效力,難道不需要一定的時間嗎?」

「哎,你是怎麼想的呀!」

「不,你稍微動動腦子就會明白。」

大家的聲音漸漸高起來。

「本人因服用達到致死量的安眠藥,產生極度恐懼,他沒有耐心一動不動地等死,於是跑到外面,從懸崖上跳下去。我是這麼想的。這是一種精神恐怖。」

「帶有文學色彩的解釋是沒有意義的。」副總編蘆田駁斥這種分析。

「我也不贊成剛才這種推論。」

其他的編輯都把臉朝向他。

「安眠藥在哪兒服用的也不清楚,那麼,暫且假定是在旅館服用的吧,又有是自己服用,還是被動服用的問題。因為,假若是被動服用,也有在睡眠狀態下被什麼人抱著走到崖上再扔下來這種可能。但是,在那種狀態下離開旅館是相當困難的。要抱出去一個人,無論如何得兩個人以上。這勢必會被旅館的人發現。」

「是本人外出,報紙上寫到了。」

白井總編輯注意到了這一點。

「是的。因此被動服藥不是在旅館內,是在外邊。田倉在外出時無意服用了別人投放的安眠藥。然後被弄到了懸崖上。」

「可是,田倉外出的時間是10點半啊。那一帶這時候已經很晚了。在那個時候,要到什麼地方去呢?是去和什麼人物會面,然後無意中服用了對方投放的安眠藥吧?」

「實在不可理解,那傢伙怎麼幾乎毫無戒備。」

「不過,你的看法有點兒可笑。無論如何,田倉按照自己的意志是絕不會去死的,這是確定無疑的。」

他們不知道田倉在旅館和妻子在一起,也不知道曾經發生爭吵的事實。因為報紙上的報道過於簡略,沒有涉及這些情節。典子看了看坐在最邊上那張桌子前的崎野龍夫,他象往常一樣不介入大家的談話,一邊吸著煙,一邊似乎在仔細看著什麼雜誌。他臉上露出的微笑不知是因為雜誌的內容可笑,還是大家的談話可笑。

「啊,是這樣。」

白井總編輯象是發現了什麼一樣,盯著坐在一邊的典子。

「利子,田倉所住的地方,聽說和你是同一個旅館?」

「對。」

在自己的桌子上正整理讀者來信的典子抬起頭。

「你在旅館沒有見到過田倉,在走廊和庭院里也沒有見過嗎?」

「是的。」

這是從箱根回來報告田倉之死時的談話。事實確實如此,然而回答卻有點兒保守。雖然沒有直接看到田倉,然而他的情況通過旅館侍者都一一知曉。

「嗯。」

總編輯伸著長長的下巴。

「這家旅館和村谷女士住的旅館相鄰。等一等,等一等,這麼說來,田倉也找村谷女士有事才來到那兒,那個旅館……叫什麼來著?」

「駿麗閣。」

「可能就住在駿麗閣。一定是這樣。可能田倉為了和村谷女士會面,於是來到相鄰的旅館。恰好利子也住在那兒。」

「當然應當這樣分析。」

副總編蘆田表示贊同。

「作為田倉可能會這樣的。因為對方是女作家嘛。可是,如果要這樣,為什麼不和村谷女士住同一家旅館呢?」

「有兩種可能。」總編輯答道。

「一種可能是田倉後來才到,那個……?」

「對溪庄。」典子說。

「那個對溪庄已經客滿。所以沒有辦法只好住進相鄰的駿麗閣。還有一種可能,田倉這個人考慮周密,特意住在鄰近的旅館。」

「噢,那是為什麼呢?」一個年輕的編輯問。

「這是因為田倉了解村谷女士的性格。這位女作家有一種奇特的癖好,或許可以說是怕見人吧。在寫作的時候,無論有怎樣緊迫的情況,也絕對不許編輯到自己家裡來。有的小說家如果編輯不在旁邊就不能寫作,而阿沙子女士與此完全相反。甚至到討厭認識的人住進同一家旅館。通曉關於作家的信息的田倉,早就知道這一點了。而且由於田倉的目的,是無論如何要取得比街談巷議的流言更勝一籌的材料,當然更不會討阿沙子女士喜歡了。因此住在相鄰的旅館裡想辦法謀求會面。」

說到這兒,白井突然沉默下來。自己「呀」了一聲,眼睛看著遠方。

「唉,利子。」他叫道。

「村谷阿沙子,起初住的旅館是宮之下的杉之屋飯店吧?」

「是的。是這樣。」

「她在你到達的第二天早上,突然變更預定的住處,搬到了坊島的對溪庄。」

「是的。為此我也很吃驚。」

「是這樣。」總編輯說。

「這個杉之屋飯店住著田倉。可能村谷女士發現了這一點,於是急忙搬到另一家旅館了。」

典子聽到這種說法,產生了一種推想。村谷阿沙子為什麼要從杉之屋搬到對溪庄去住呢?那時,感到了那種驚慌之狀,但是,應當想到這次換旅館的行動與田倉之死似乎有著某種聯繫,因此,她對總編輯的話感興趣。

「但是,這也有點兒難以解釋。」

崎野龍夫第一次不慌不忙地發言。兩手托腮,只是臉朝著大家。

「那麼,田倉是在村谷之前,先住進杉之屋的了,可是,所謂在同一旅館內等候村谷,用剛才說到的情況分析,是不合情理的,而如果說田倉偶然發現村谷已經先住進杉之屋,那麼與專門來箱根會見村谷的目的也不相吻合。」

總編輯默然不語。

但是,典子去箱根時,清楚地看見在湯本車站從同一列車下車的田倉。因此,田倉先於村谷阿沙子住進杉之屋是不可能的。可是,她在結束對村谷女士的訪問,在由宮之下通往木賀的夜路上漫步時,遇見了已換上浴衣的田倉,出於無奈不得不和他交談。當時,曾偶然想到田倉住在什麼地方呢,或許就是杉之屋飯店吧。

儘管有崎野所指出的不完備之處,白井的說法更接近典子所推想的村谷阿沙子變換旅館的理由。

白井總編輯閉上眼睛,雙手在桌面上展開,擺出奇妙的端然而坐的姿勢。這種極度和諧的境界,使他的腦海里浮現出下一期雜誌的編輯設想,他在一瞬間陶醉於這種思索之中。

他突然睜開眼睛,說道:

「村谷女土確實與田倉的暴死有關係。至少,村谷女士知道田倉之死的真相。」

他命令典子:

「請給村谷女士家裡打電話。告訴她將要去府上拜訪,為稿件的事致謝。」

典子一邊撥動著電話撥號盤,一邊想著總編輯是否要將田倉義三之死作為報道主題。不過,關於田倉的詳細情況還沒有說出來。因為想只告訴崎野龍夫,所以總有什麼都沒說的感覺。但是沒想到總編輯竟然有這麼大的興趣。

電話中聽到了女傭的聲音。和前天一回到東京後馬上給村谷家打電話時聽到的聲音一樣。

「先生今天早晨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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