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五時半左右,井川君來到銀座。
太陽西下,天邊飄浮著一大片彩雲。頃刻間,彩雲急驟變淡繼而被夜色吞噬。地上,千姿百態的霓虹燈開始群星璀璨。多多努夜總會沙龍大廈附近的路上,是喬君的工作場地,眼下還沒有到上班時間。井川君走到大廈附近,可出乎意料的是,身穿皮製茄克衫的喬君已經站在一輛白色麵包車旁邊。
喬君不是在疏導交通,而是他本人剛從這輛車上下來。車內還有三個年輕小夥子,正在擺弄一些金屬器械。
「喬君。」
井川君喊道。喬君轉過臉來。
「喲,井川先生,晚上好!」
他還是像過去那樣,性格開朗,笑嘻嘻地打招呼。
「距離上班時間不是還早嗎?」
井川君望著喬君,眼神與以前截然不同。此刻,他已經胸有成竹,對喬君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去過國會圖書館,翻閱了昭明相互銀行的發展史,找到了三十年前的新聞報道文章,並且還打電話到關東清掃公司了解了一番。
「哈依,正好有一點急事,早晨到郊區城鎮去了一趟,剛返回東京。」
喬君回答的聲音十分爽朗,但臉上露出稍稍疲勞的神情,皮茄克衫的肩上沾滿了薄薄的灰塵。
麵包車門敞開著,井川君朝車裡窺視了一眼,正方形的金屬器械和金屬三角架橫七豎八地躺著。
「是電視攝影機!」
喬君解釋。
「拍電視?」
井川君反問時,一位頭髮亂蓬蓬的男子從器械堆里走下了車。他的整個臉被頭髮遮得幾乎看不清,喬君輕輕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介紹說:
「他叫谷岡太一,在東西電影製片公司工作,是我的好朋友,這一位叫井川先生,是我的老前輩。」
喬君的介紹用語十分靈活。
被稱為谷岡太一的男子搔了一下亂蓬的頭髮,向井川君鞠躬。這一致禮的動作,使得嵌入頭髮里的許多沙粒般的灰塵掉落下來。
「是拍攝電視嗎?」
喬君攔住井川君的提問答道:
「名稱叫東西電影製片公司,實際上是受電視台委託,是一家專門製作錄像帶的製作公司,谷岡君是導演。」
谷岡君笑唁嘻地點點頭。
「到郊區是拍攝電視劇的外景吧?」
井川君發現車內演員模樣的人一個也沒有。
「不是。谷岡導演紀錄片比導演電視劇還要拿手。他的導演技術,獲得許多電視台的高度評價。」
被喬君這麼一說,谷岡導演再次難為情地搔搔頭,哪知頭髮里又稀稀拉拉地掉下紅色的礦土灰塵。瞧這情景,好像是到農村拍外景回來。即使那樣,喬君為什麼也跟著同行?井川君感到不可思議。
「今天到哪裡拍外景?」
「在西面一帶,離這裡很遠。」
不愛說話的導演簡單地作了回答。「在西面一帶,離這裡很遠」的說法,其本身不想說出具體地名。
這也許是工作規定,不到一定時候不能說。井川君停止了提問,說:「你們辛苦啦!」充滿了關切的口吻。
「謝謝!」
谷岡君低下頭。喬君微笑著說:
「谷岡君拍外景,我跟去散散心。今天天氣真好啊!我每天的生活都是在夜裡,簡直像一隻蝙蝠。今天一整天在外面呼吸新鮮空氣,又沐浴金秋的陽光,真是心曠神怡,心情舒暢啊!」
谷岡導演與喬君打著耳語說了一兩句,然後握手告別。
「那,再見了!」
谷岡君高聲說。
「對不起,先走一步。」
他朝井川君彎下腰,然後坐上裝有攝像器材的麵包車。這輛醒目的麵包車駛出彩色霓虹燈編織的大街,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井川君把手搭在喬君的肩膀上。
「喬君,我想和你談談。」
喬君大大方方地轉過臉,看了一眼井川君,立即說:「行。」
爽快地點頭。
「只有幾句話,也許需要一些時間。你的上班時間到了嗎?」
「還沒有到,現在還只是晚上六點呢!如果是兩個小時,沒關係。」
喬君看了一下手錶說:
「太謝謝了,在哪裡說好呢?」
「是需要保密的話?讓別人聽見不好吧?」
喬君試探性地問道。
「保密,盡量別讓外人聽到。」
兩人面面相覷,不必多說,彼此心照不宣。
東銀座地下室咖啡館,地面層是牛內蓋澆飯餐廳。這一帶,行人和車輛都很少。這時候的咖啡館裡,只有兩對男女客人。
兩人找了個最偏的角落坐下。
喬君攤開服務員遞上的毛巾使勁擦了一把臉,再把兩隻手擦了一遍,雪白的毛巾頓時變得又臟又黑。
井川君仔細看了一眼喬君,只見他茄克衫的袖口上還沾著一點白粉。不知他究竟去了什麼地方?剛才谷岡導演肩上沾滿紅色的灰塵,喬君袖口上卻沾有白色的粉灰。
「你袖口上沾著什麼?」
並川君一注意,喬君的視線連忙移向袖口。
「哦,謝謝。」
喬君拿毛巾擦著袖口,那也是些粉末之類的東西。
咖啡端上來了。井川君輕輕地呷了一口,喬君也輕輕地呷了一口,先後傳出喝咖啡的聲音。
喬君緊盯著咖啡杯,途中幾次抬起頭,用眼睛看著井川君。井川君感覺到喬君在看著自己,仍若無其事地喝著咖啡,品嘗著咖啡特有的香味。
約過了兩分鐘,喬君有點不安的感覺。遠處座位上,兩對男女客人大聲說著話。雜訊結束了他倆短短的沉靜,開始了如入無人之境的長談。
「喬君,關東清掃公司的工作你怎麼不幹了?」
聲音很輕,卻很有力。
喬君身穿茄克衫,肩膀一動不動,手仍握著咖啡杯。少頃,他端起杯子連喝了兩口。
「您都知道了?」
喬君放下咖啡杯說了第一句話,聲音很平靜。
「是的。」
井川君注視著喬君,臉上流露出似笑非笑尷尬的表情。
「您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昨天打電活到關東清掃公司打聽了你的情況。」
「……」
「正確地說,是一星期前得到了你的暗示。那天,我和朋友在新宿一家咖啡館裡喝咖啡的時候,正巧看到你在行人道上經過,好像是中午十一點左右?當時,你的衣著和我平時見到的完全判若兩人,像是一個打掃清潔的……你在銀座工作的時間是晚上,白天閑著。如果做白天的清掃鐘點工,時間上完全允許。但當時,我一點也沒有察覺。」
「……」
「山越貞一你也認識吧!自從他在山梨縣被人暗害後,我把他的遺孀山越靜子安排在全相銀聯會館二十四樓瑪斯塔做廁所保潔員。其目的,是為了進一步摸清那家夜總會的內情以及昭明相互銀行的內情。」
喬君又端起杯子,若有所思,片刻又把杯子放回原處。桌面上輕輕發出咖啡杯底叩擊檯面的響聲。
「我與靜子電話聯絡,又收到她通過郵局寄來的信件。信中所述情況格外詳細,我一直在琢磨其中原因。靜子肯定從某個人那裡得到暗示,受到啟發。從那些書面內容來看,靜子與『那個人』認識以前和認識後得到的情報,其深度與廣度截然不同。『那個人』似乎非常了解瑪斯塔和昭明相銀內部的情況,尤其是對下田忠雄行長的歷史和品行了如指掌。『那個人』究竟是誰?這疑問一直留在我的腦瓜子里。如果靜子能再多活一些時間,我就可以從她那裡知道『那個人』到底是誰了。」
喬君低下頭,一點也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
「『那個人』是通過靜子給我提供各種情報,採取對號入座的辦法幫助我分析和推斷。」
井川君端起咖啡杯,杯內咖啡所剩已經不多,潤濕了嘴唇後繼續說:
「瑪斯塔髙級餐館裡,沒有那樣能任意接觸靜子的客人。那些趾高氣揚的客人,不可能與廁所保潔員說那樣的話,頂多塞上一千元的紙幣道一聲晚上好!也就是說,客人中間不可能有『那個人』。」
「對不起。」
喬君忽然用手遮住臉,井川君全明白了。
「我可以抽根煙嗎?」
「請。」
喬君低下頭彎下腰,從皮茄克的口袋裡取出煙盒掏出一支煙。
井川君用打火機給他點上,喬君眯上眼睛猛吸了一口。
「謝謝!」
喬君微微低頭,抬起眼睛正面望著井川君,眼角閃光。
「我排除了從客人中間尋找『那個人』的可能性。」
井川君也正面望著喬君。
「我再從瑪斯塔經營層里尋找『那個人』。可像他們那號人,根本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