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急轉直下

某種不安的前兆出現了。

女用人過來說報社來了電話。

「請回掉。」賴子對女用人這樣說。

「說是一會兒就成。」

女用人表情困窘地回來了。

「總之你就說:沒有什麼好講的。」

類似這樣的電話,從各方面紛至沓來。不僅報社,也有雜誌社的名字。

豈但如此,也還有直接到家門口來的記者。

「太太剛剛出去。」女用人照賴子的吩咐這樣說。

「什麼時候回來呀?」

「這個,不知道。」

「我等一下好了。」對方很頑固。

為什麼自己這樣受人注意,賴子是心裡有數的。這就是說,因為她是結城庸雄的妻子。貪污案件現在正審理到最高潮,而且結城成了人們議論的中心。

可是,事實並非如此。

賴子看到第二天的晨報以後,就全然明白了。報紙第三版的頭條新聞便是用大號字登出的這條消息。排版非常醒目,打開報紙就能看到。

報紙標題的意思是:小野木檢察官突然停職,這件事給檢察部門投下了陰影云云。

小野木本人的照片也登出來了。

賴子一口氣讀完了這條消息:

這次R省的貪污案件,東京地方檢察廳現在正全力以赴進行調查和揭露;而適值其方興未艾之際,小野木喬夫檢察官數日前突然被調離特別搜查部所屬部門。進而,該檢察官於昨天又受到了停職處分。這件事的內幕是,該檢察官與這一案件的嫌疑犯某氏(特隱匿其名)的妻子之間,有著相當親密的關係。此事為辯護團方面所披露,地檢也很狼狽,故匆忙做出了這項處分決定。

地檢方面,對事情的嚴重感到吃驚,正向該檢察官了解詳細情況。如果確有如辯護團所講的事實,看來將對該檢察官追加更嚴厲的處分。檢察部門已經表明,即使該檢察官有辯護團方面所講的事實,也將認為與案件調查的本質沒有關係,要堅決按預定的方針一搞到底。

然而,據觀察,不管怎樣,如果弄清事實確系如此,則將會給檢察機關方面投下巨大的陰影;對眼下調查貪污案件這一工作的前途,大約也難免會帶來影響。

林律師的談話:某嫌疑犯的妻子與小野木檢察官保持著親密的交往,關於這個問題,本人擁有確鑿的證據。嫌疑犯的妻子與擔任審訊的檢察官處於此種關係這一事實,對檢察部門來說,會是一大不幸之事。由這種情形來看,根本無法指望進行公正的審訊。我們即使估計到案件會取得有利進展,為了維護法律的威信,對這位檢察官與嫌疑犯妻子之間的關係,也絕對不能漠然置之。小野木檢察官自不消說,我們準備斗膽追究擔任他的上司的檢察機關領導幹部的責任。

特別搜查部部長石井檢察官的談話:現在這個時候,沒什麼好說的。我不否認律師方面提出過要披露事情真相的要求。但是,即或只是謠傳,從法律威信上來講也不能撇開不管,因此暫時給小野木檢察官以停職處分。至於事實是否存在,打算隨後向該檢察官聽取和調查具體情況。如果確有其事,究竟怎樣處理,現在還沒做出決定,當然也沒有考慮責任問題。在目前階段,毫無疑義地將把這個問題與揭露案件一事分別加以考慮,並準備竭盡全力按既定方針調查到底。

還有一個情況。關於這件事,雖然其辯護人曾通過某氏向檢察部門做過試探,但作為我們來說,不願給國民以態度曖昧的印象;從這一前提出發,我們堅決拒絕了那次試探,並暫先發表了對小野木檢察官的停職處分決定。

真偽姑且不論,發生這類問題確實令人遺憾。

小野木檢察官的談話:我什麼也不想說。一切聽憑上級處理。

賴子最初讀到這篇報道的時候,鉛字並沒有立即跳進眼裡,只能這一處那一處斷斷續續地看了一遍。感情造成了她視覺上的混亂。

反覆讀了三遍之後,她才好容易明白了這條新聞的全部內容。連眼前的報紙都模模糊糊地一團漆黑了。

賴子把報紙丟開,兩條腿再也無法支撐住自己的身體。心房急劇地跳動,眼裡看到的物件都傾斜了。

賴子很想大聲喊叫。她感到自己胸中好象有一個活物就要自己喊出聲來。賴子自己都知道臉上失去了血色,連手指尖都麻木了。

她覺得有件事要做,於是急忙站起身來,但卻感到雙膝無力,身體搖搖晃晃。

賴子走到電話機旁,撥動號碼盤,但手指不聽使喚,竟反覆重撥了三次。對方是小野木的公寓,回答說:「小野木先生今天早上很早就出去了。」

為了弄清下落,她又往地檢掛了電話。「小野木檢察官今天休息。」

賴子險些把電話聽筒掉到地上。她回到房間,蒙住臉蹲下身子。心房的急劇跳動還沒有停歇。可憐的心臟還在兀自劇烈地顫動著。

眼前出現的事實,簡直令人無法想像。其實她是不願去想。

賴子但願把這認作是很久以前曾做過的惡夢的繼續。雖然有一種很壞的預感差不多一星期前就屢次向她襲來,但沒有想到會出現這種結果。

賴子盼望能有個依託。自己身體已陷入虛脫狀態,需要有個東西能全力給予支持。

賴子五天前就已經下決心辦理與結城的離婚手續。為此她還曾去家庭法院詢問過法律方面的手續。

儘管如此,她還是給拘留所的結城準備好了去探望時要帶的東西。雖說是要離婚的丈夫,但這是作為妻子的最後一次義務,並非出自愛情。

然而,這件事也只好中途告吹了。賴子已經知道,結城另外還有兩個女人會來拘留所給他送東西的。那是賴子所不認識的兩個女人。

儘管結城連續幾天不回家,或者發現了他在外面冶遊的證據,多年來,賴子都不曾有過動搖。她的態度是,無論結城幹什麼,統統漠然置之,即使知道兩個女人熱心地給丈夫送東西,感情上也沒有起過波瀾。

賴子第一次確知:即便自己離去,也還有女人照料結城。這反而使她感到安心了。她可以事不關己地把服侍結城的那段經歷當成遙遠的過去了。

然而,報紙上關於小野木的報道卻使賴子陷入了精神錯亂的狀態。

一想到小野木的身影,心裡就覺得好似站在懸崖上注視著要從自己腳下滾落的石塊。那石塊一面沿著陡峭的崖壁翻滾,一面向下落去。隨之而來的,彷彿腳下其他沙土石塊也都捲起煙塵,發出轟響,沙石俱下,直落谷底。沙土吞沒賴子塌陷下去……

在墜落過程中,彷彿追憶往事一般,賴子眼前浮現出自己故鄉的情景。那已經是與今毫無關係的事情了,可是唯獨那情景卻奇異地閃現出各種色彩。乾裂的紅土圍牆,爬著蜥蜴的石壁,行將倒塌的門樓,無人行走的街道……這些景物又把一些斷斷續續的場面聯繫到一起,有幼年時期朋友的身影,母親的面容,還有死去的哥哥的臉龐。

身體似乎就是這樣地朝下沉去。腦海里湧現出各式各樣的念頭,而這一切竟奇妙地全與眼前面臨的現實問題毫無牽涉。

她的思維同現實之間,出現了巨大的裂痕,間隔著無形的空虛。

遠處傳出了響聲。

賴子抬起頭來。女用人正立在拉門那裡。

「太太,您的電話。」

賴子連做出回答的氣力都沒有了。

「怎麼辦呢?是小野木先生打來的電話。」

女用人頗有顧慮地說。賴子清醒過來了。幾乎是無意識地朝電話走去。

「我是小野木。」

也許是聽覺的毛病,小野木的聲音有些嘶啞。賴子無法立即答話,胸口悶得發不出聲音。

「聽到了嗎?」小野木又說了一句。

「……聽到了。」她勉強開了口。

「看到報紙了嗎?」小野木問。聲音平平淡淡。

「讀過了。」

小野木沉默了一會兒。賴子真想大聲疾呼,可又不知道呼什麼才好。

「務必想見您一下。可以出來嗎?」

「可以。」

她想說:「我也無論如何……」話已經涌到嘴邊,可是,又感到自己在說話之前,彷彿得先呼喊一番才成。

「謝謝。」小野木道著謝說,「還在老地方等您。」

電話就這樣打完了。賴子重新回到自己房間,動手進行外出準備。她心慌意亂,不知挑選哪件衣服穿上才好,甚至自己都懷疑神經是否錯亂了。

看到她正在做外出準備,女用人象往常一樣進來幫忙。

「我自己來。」她作出嚴厲的拒絕,讓女用人退了出去。

唯有今天她想獨居幽處片刻,不願讓任何人留在自己身邊。

在見到小野木之前,賴子只想離人索居。外出準備做完了。

她再次環視一遍整個房間。突然她覺得這彷彿已不是自己的房間,好象產生了一種錯覺,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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