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初夜

入冬以來,下了好幾場大雪,整座鄴城銀裝素裹,透著一種罕見的澄凈之美。王宮的大殿前,梅花的丫枝錯落在空間中,只看得見那碎裂的紅如潑開的染料,幾乎要滲透到每一朵雪花中,透著一種淡淡的傷感。

長恭隨手摺了一朵紅梅在手裡把玩著,臉上卻露出了幾分疑惑的神情。這幾天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恆伽好像有些怪怪的,似乎在故意避著她。就像今天本想順道叫他一起去上朝,沒想到僕人說他一大早就出去了,也不知在搞些什麼鬼。

她到了大殿的時候,卻發現今天的氣氛好像和平時都不一樣,大臣們紛紛圍著其中一位大臣,七嘴八舌地說著賀喜的話語。

她上前一看,原來那被圍著的大臣是當今太尉——馮翊王高潤。說起來這位也是她的親叔叔,不過這位叔叔向來性子淡薄,對權力也沒什麼興趣,可能也正因為這樣,所以才平平安安地活到了現在。

「高太尉,這回您和斛律大人家成為親家,實在是門當戶對、天作之合。」一人笑眯眯地巴結道。

長恭一愣,斛律大人?他什麼時候和斛律叔叔攀上親家了?怎麼也沒聽恆伽提起過?難道是斛律叔叔那位側室所生的女兒?

「高太尉,令愛容貌無雙,性格溫順,德儀兼備,確實是再適合不過的人選了……」又有人插了一句。

長恭更是覺得奇怪,於是拉了身邊的一位同僚問:「這——到底是誰和誰?」

那位同僚頗為驚訝地看著她道:「王爺,怎麼尚書令連這麼大的事也沒告訴您?」

「什麼?」

「您還不知道嗎?尚書令就快和高太尉的幼女成親了,聽說是剛定下的親事。這可好了,我還以為尚書令真的不打算娶正室呢,這下斛律將軍也能鬆口氣了……」

他接下去說的話,她根本沒有聽清,思維中出現了一個短暫的空白,彷彿有一道閃電驀地劈過去,劈開一線窄窄的暮色,卻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抓不到,胸口就好像被什麼壓得喘不過氣來……

按奈住紊亂的思緒,她抬眼朝四周張望,卻始終沒有發現恆伽的身影。這是,聽到有人喊了一聲,「看,斛律將軍也來了!」

斛律光一出現在大殿里,就立刻被眾人團團圍住,他一邊客套地應付著大家,一邊又意味不明地看了長恭幾眼。

「斛律叔叔,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她強作鎮靜,低聲開口問道。

「也是剛定下來的,長恭你已經有了正妃,恆伽若是還一直不娶,不是讓我擔心嗎?不過現在好了,恆伽未來的正室夫人也是你的堂妹,以後大家都是一家人了。」

長恭的眉角微微跳了一下,勉強扯了一個笑容,「恆伽他……自己中意這門親事嗎?」

「哦,我告訴他的時候,他什麼也沒說就接受了。他今天沒來上朝,就是親自去太尉府拜訪未來的妻子去了。」斛律光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看著她,「長恭,你也會恭喜他的吧?」

長恭繼續扯動著嘴角,「當然了,斛律叔叔,我們是好兄弟,我一定會恭喜他的。」在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胸口忽然一陣刺痛,好像有什麼在胸臆中猝然碎裂。

「這就好,等給恆伽辦完了親事,我就和須達回漠北,以後這裡就交給你和恆伽了,」他頓了頓,「身為男兒,守衛好國家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了,斛律叔叔。」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艱難地從喉嚨間發出了聲音,「我忽然覺得有些不舒服,我,我先回去了。」

「去吧,長恭,我會向皇上說明的。」斛律光看著她蒼白的臉色,眼中不免掠起另外一些心疼的神色。他也並不想這麼做,只是再繼續聽憑他們這樣下去的話,只怕……

跌跌撞撞地走出王宮之後,她再也無法裝下去,再也無法忍下去,緊緊地抓著心臟的地方,那裡很痛,像是被什麼東西生生切去了一塊,除了心痛外,還有難以忍受的空虛,好像靈魂里失去了什麼,空蕩蕩的沒有著落。

有什麼東西在眼睛裡涌動著,強忍了回去,將所有不希望被別人看到的情緒與表情深深隱藏起來。

她沒有朝著自己的王府而去,而是讓車夫轉道去了高太尉的府邸。她不該不相信他的,可是,現在連斛律叔叔都這樣說,又怎麼能叫她不信?斛律叔叔,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一句謊話。

那麼恆伽呢?她想親口聽他說……說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到太尉府的時候,長恭正好看到恆伽從那裡走了出來,在他的身邊還有一位容貌嬌艷的少女,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卻自有一種天然風韻。

她心裡咯噔一下,之前在宗室的聚會中,她曾經看到這個少女,真是高太尉的幼女。只見少女嘴角含著笑,似乎向恆伽低語了幾句,然後又咯咯笑了起來。恆伽也同樣微笑著,並不是平常那種虛偽的笑容,而是發自肺腑的、輕鬆愉快的笑容。

兩人低低的笑聲混雜在清晨的雪地里,雪花飛灑如雨,絕美的畫面卻讓長恭感到沉重的痛楚。他真的在笑……還笑得那麼愉快,原來,除了她,別的女人也可以令他笑得那麼開心。

長恭愣愣地站在那裡,咸澀的淚水在眼眶中凝結成晶瑩的光點,又漠然擴散,接著又被她生生地忍了回去,腦海里始終浮現著他曾經說過的話,「長恭,為了需要你,為了被你需要,我永遠都會站在這裡,站在你身邊……」

那種疼痛的感覺涌遍了全身,心在顫抖,人在搖晃,血液彷彿凝固……

沒有驚動任何人,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後退。

她只願自己根本沒有來過這一趟。

回到王府之後,她什麼也沒說,直接將自己關在了房門裡,再也沒有出來過。任憑小鐵在門外叫個不停,她也不開門。

不知過了多久,長恭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屋子裡的爐火依然燒得很旺,白梅香薰的味道早已淡去,只留下絲絲的清冽糾纏在暖暖的空氣里。銀色的月光在描繪著淺金飛鳥的屏風上映出朦朧一片。

她揉了揉還是昏沉沉的腦袋,身側忽然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長恭,你醒了?」

她心裡一驚,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這個坐在她床榻邊的男人不就是斛律恆伽嗎?

她張開嘴,自沙啞腫脹的喉嚨中擠出破碎無調的聲音,「你來幹什麼!你不是忙著要成親嗎?還不多陪陪你那未來的嬌妻!」

令她有些意外的是,他居然輕輕笑了起來,而且還笑得相當愉快,「長恭。你最近好像經常愛吃醋呢。」

怎麼這個時候他還有閑情開玩笑?她憤怒地瞪了他一眼,鼻子一酸,別過了頭去。

「這樁親事是我爹自作主張為我定下的,我剛知道的時候也吃了一驚,又怕你擔心,所以這幾天也一直避著你,就是在想解決的辦法。」恆伽好笑地看著她,伸手想去哄哄她。

她抬手啪的一聲打落了他的手,「我看你也是樂得很吧,對未來妻子很滿意呢,不然你們兩人在太尉府門口怎麼還那樣笑眯眯的?」

恆伽微微一愣,眯起了眼睛,「哦,原來你看到了啊。」

「我親眼所見,你還想騙我嗎?」長恭越說越氣,一腳踹了過去,「你趕緊娶了她,帶她一起回漠北!」

恆伽一時躲避不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撲通一聲從床榻上滾了下來。他站起身子,揉了揉腰,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長恭啊,你好歹也是個女孩子,對你以後的夫君別那麼粗魯好不好?」

「去你的夫君!」一個軟墊啪的一聲扔了過來。

「好了好了,我投降了。」恆伽將軟墊放回床榻上,繼續在一旁坐了下來,「你知不知道,高潤是出了名的怕妻子,家裡一切大小事基本都是由高夫人定奪,所以我也唯有直接去找高夫人要求解除婚約。」

「什麼?」長恭的神情有了一絲輕微的變化。

「其實解除婚約也不是那麼麻煩的事,我告訴她算命師父說我生來克妻,輕則克病,重則剋死,之所以一直不娶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那高夫人信以為真,當然是自己女兒的命比較重要一些,所以沒有猶豫就答應了下來,並且還對我據實相告的行為十分稱讚,所以才破天荒地將我送了出來。」他朝著她笑了笑,「長恭。這個答案怎麼樣?」

長恭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她結結巴巴地問道:「那……斛律叔叔知道婚約解除了嗎?」

「當然,他氣得說以後再不會管我的事,我願意一輩子做光棍都可以。」

「你,你你……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知不知道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受了多大的刺激,你啊,真是太過分了!」她一反應過來,就開始反攻。

「我不是早就告訴你了嗎?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娶正室的,是你自己不相信我……」他眨了眨眼,露出了無辜的表情。

「可是……」她忽然覺得好像是自己這邊有些理虧,忙胡亂找了借口趕人,「時候已經很晚了,你快些回去吧。」

他神色一黯,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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