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再相逢

來年開春的時候,漠北來了一位尊貴的客人。周國皇帝宇文邕親自陪同著皇后回了突厥省親。在鄰近國家看來,都只道這周帝對皇后確實愛寵異常,非同一般。

眼前的草原遼闊到無邊,豪放地蔓延到遠方接連天際的線條。涼風蕭瑟,四周一片整齊的簌簌聲。蜿蜒的山脈勾勒出層次分明的畫面,浮雲在耀眼的晨光之下突顯透明感。

再一次踏上了突厥的土地,宇文邕只覺得往事回憶,那些轉瞬即逝的美好,一幕幕猶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星光下,她低聲淺唱……

夜色中,他和她在夜幕之中縱馬迎風賓士,互相追逐……

狩馬場上,她那玉立挺拔的身姿如旭日東升,熠熠生彩……

月牙湖邊,那情不自禁的溫柔一吻……

不知為什麼肩上的舊傷又開始隱隱作痛,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思念,隨著疼痛不可扼制的漫延……

如果說這是命運的安排,又為何是這樣的天意弄人?

命運的可怕就在於——看似不經意的一個邂逅,加之於人,卻立刻成為人生最大的矛盾與痛苦,不可逃避,不可改變,甚至想要回頭也是妄想。

他心裡的那個人,此時此刻就在那裡,就在相隔這麼近的地方。

可是,那卻是屬於敵國的領土。

她和他,始終都是敵人。

她離自己這麼近,卻又是這麼遠。就好像漂浮於天際的浮雲,明明看得見,卻始終觸摸不著。

明明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邊。

而長恭這邊也幾乎在同一時間得知了宇文邕到來的消息。

「聽說宇文邕這次來打算將妹妹清河公主嫁給可汗,以便更加鞏固聯盟。」長恭微微蹙起了眉,「看來不久之後他們又會有所動作了。」

恆伽笑了笑,「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你也別太擔心了。」

「這好不容易才太平了幾年,若是一有戰事,朝廷必定又要徵兵,受苦的還不是那些百姓們。」長恭輕嘆了一口氣,眉宇間隱隱流動著憂心之色。

「所以說,如果要真正的天下太平,只能靠武力統一這些國家。短期之內,這種三國鼎立的局面是暫時不會改變的。」恆伽挑了挑眉,「這周國的宇文邕,實在是個厲害的角色。不過……」說到一半,他留意到長恭的神色似乎有一剎那的恍惚,於是就沒有再說下去。

長恭的腦海里飛快的掠過了恍若浮光掠影般的片段,最後定格在了金墉城下血色的一幕。晴朗空曠的草原上有微風拂過,風中有新鮮的木葉芬芳。時光就是這樣隨風流走,不帶一絲一毫的眷戀,那些曾經的回憶,像花瓣一樣消逝在春風飛揚的季節里,再也不能,回到從前。

雖然和他也有過愉快的時光,也曾因為擁有這個朋友而欣喜,但她和他,永遠是站在對立的兩面的人。

上次在金墉城,她放過了他,也算是報了他的相救之恩。

從此以後,若是再和他在戰場上相逢,她絕不會手下留情。

現在唯一令她擔心的,就是他知道她的秘密。若是有一天他將這秘密公佈於天下,若是有一天人們知道蘭陵王是個女子,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不過,現在倒是一個除掉他的好機會。」恆伽看似無心的一句話令她心裡一動,不錯,如果現在除了宇文邕,周國必定大亂,而且如果宇文邕死在突厥,還會激化周國和突厥的矛盾,到時齊國就可以趁機得利。

她明明是知道這個道理的,但不知為何,心裡卻有一絲莫名的猶豫。

「我們想到這點,宇文邕必定也想到了這點。我看想要接近他也不是容易的事。」她放低了聲音,「況且,這實在也不是光明磊落的行為。」

恆伽微微抿著嘴角,「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長恭,這不是比武大會,這是——戰爭。結果才是最重要的,至於用什麼手段,那並不重要。」說著,他又笑了起來,「不過,長恭會那樣想,那也不奇怪。」

長恭想了想,「不過或許我們可以去刺探一下那裡的情況。」

恆伽的眸光一閃,「長恭,你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恆伽,你還信不過我嗎?」她眨了眨眼,「放心,我絕對不會失手的。」

「這好像也不是什麼光明磊落的行為吧?」他輕笑。

「那怎麼一樣?打探消息和刺殺完全是不同的。」長恭不服氣的瞥了他一眼,騰的站起了身,「我已經決定了。我一個人去,恆伽,到時你就留在這裡等我的消息。這是軍令。」

他知道長恭的性子,於是沒有再說什麼。若是以前,他自然認為她能全身而退,可是現在那裡多了一個宇文邕,卻讓他感到有那麼一絲說不清的不安。他自問識人無數,可不知為什麼,那個男人卻讓他覺得總是難以捉摸。

那個男人最讓人覺得可怕的地方,不是殘忍,不是嗜血,不是冷酷。

而是——那種帶著壓抑,帶著歷盡磨難後出奇的平靜。那就好像是一把帶著刀鞘的利刃,在對方毫無防備的狀態下悄然出鞘,一刀置對方於死地。

在戰場之下,長恭絕對不是那個男人的對手。

兩天後的一個深夜。

長恭趁著夜色,偷偷潛到了突厥可汗的營帳附近。雖然因為宇文邕的到來,突厥方面加強了守衛,但對於長恭來說,那並不是什麼困難。當然,如果不是因為萬不得已,她並不喜歡做這樣偷偷摸摸的事情。

突厥可汗的金帳內燈火通明,阿景和手下的一班重臣們正和宇文邕商談著下一次攻打齊國的計畫。

「大哥,不如你我兩國就在今年冬天集齊大軍,趁著黃河冰封之際,再次攻打齊國。」宇文邕笑了笑,眼神深邃地望著他,「這次一定不會再重蹈覆轍。當然,我也希望大哥不要像上次那樣。」

雖然明白對方是在提醒他不要像上次那樣撤得那麼快,阿景還是不以為然地哈哈一笑,「我說妹夫,上次的情形你也看到了,當時你們的大軍都被那蘭陵王打得屁滾尿流,你說我要是不撤軍,不也是白白損失兵力?」

宇文邕的眸光一暗,唇邊的笑意卻是紋絲不動,「大哥說得也是。所以這次我們要想一個妥善的戰術,以全萬策。」

「雖然是這麼說,但放眼望去,無論是我們突厥,還是你們大周,都找不出一個能和斛律光或是蘭陵王匹敵的大將。無論是哪位帝王,如果能得其一已是如虎添翼,而齊國卻一下子擁有兩個,實在是令人頭疼。」林小仙忽然說道,「尤其是那個蘭陵王,每次他戴著面具出陣,還未交手,對手已經被他的氣勢所攝,士氣就先低了三分。」

「要是能在開戰之前,先除去其中之一就好了。」在一旁默不作聲的阿史那木離也冷冷開了口,語氣中帶著一種顯而易見的恨意,「那蘭陵王如今就駐守在這裡,我們或許可以想個辦法對他下手。我就不信殺不了他!」

他的話音剛落,營帳里忽然就安靜下來,空氣中流動著一種奇怪的氣氛。

「若是這麼容易被除去,那她就不是蘭陵王了。」宇文邕先打破了這份沉寂。

木離察覺到了宇文邕眼中一閃即逝的輕蔑,彷彿把他剛才說的話當成了一個笑話。他不由心頭怒起,再看了看可汗和林小仙,他們的神情似乎也在表達著同一個意思。

他握緊了自己的手,那難以言明的憤怒一波一波襲來,燃燒著他的五臟六腑。多次敗在蘭陵王手下的恥辱和如今被輕視的憤怒交織在一起,令他更加下定了要除去蘭陵王的決心。

無論用什麼手段。

「不過,陛下,到時若是我們助你攻下了齊國……你……」林小仙欲言又止。

宇文邕彎了彎嘴角,「若是攻下了齊國,那裡的財寶美人,盡皆歸大哥所有。我絕不會虧待了我的盟友。」

「好,那麼你打算怎麼處置那些皇族?」小仙的聲音忽然變了調。

宇文邕沉默了一會,忽然笑了起來,溫和的聲音里夾雜著一絲旁人難以察覺的冷酷,「自然是——一個也不留。」

聽到這句話,長恭的全身有一瞬間的僵硬,一股涼氣從心底冒出,迅速蔓延到了四肢百骸。然後,就是無窮無盡的憤怒和難以抑制的殺意。

那是她的國家,她的故土,她的百姓,她誓死也不能失去的地方!她拼了命也要守護的家園,怎能容得他人鐵蹄的踐踏和掠奪!

就在這時,一隊巡邏的突厥士兵朝著這個方向走了過來,長恭趕緊平穩了一下紊亂的心緒,一個閃身躲在了旁邊的一頂帳篷旁。卻不想那帳篷的布簾此時被掀了起來,一位侍女正扶了一位貴婦走了出來,恰好和長恭撞了個正著。

貴婦在看到長恭的一瞬間顯然吃了一驚,脫口道,「是你?」

長恭也認出了這貴婦竟然是突厥公主,當今周國的皇后,在微詫之下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臉,奇怪,明明自己蒙著面,難道這樣她也能認出來?不過現在沒有時間讓她多想,因為皇后身旁的侍女已經尖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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