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綿綿的下了好幾日,終於放晴。
高府的一角正站著一位氣質優雅的貴公子,只見他一襲白衣,飄帶鬆散,嘴角啜幾分笑意,掀開竹簾觀賞庭院內的美人蕉。這昳麗姿態,看得隨侍的幾位侍女一陣目眩。河南王的丰姿,即使是魏晉的繪畫名家,也是難以描繪的吧。
就在這時,一名少年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俊秀的臉上滿是驚喜,「大哥,大哥,三嫂她,她剛剛生了個兒子!」
孝瑜抬眸一笑,「我就猜是個兒子。這下老三後繼有人了!長恭,瞧把你激動的,將來要是等你自己有了兒子,都不知激動成什麼樣子。」
長恭面色微紅,「大哥,你又取笑我了。我看倒是大哥你要加緊了,那麼多侍妾,怎麼也不見有什麼動靜!」
孝瑜無所謂地又是一笑,「反正長恭你也快成親了,我高家就指望著三弟和你開枝散葉了。」
「好了好了,大哥,我們去看看小侄子吧!」長恭不由分說地拖著他往孝琬那裡走去。
孝琬的房中,長公主正抱著初生的孫子,樂得合不攏嘴。小雲也在一旁上竄下跳,著急地要看弟弟。
「瀾兒,這孩子長得眉清目秀,和孝琬簡直就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長公主笑意盈盈地對著躺在床榻上的崔瀾說道。
崔瀾溫和地笑了笑,「娘,王爺呢?」
「這孩子這些天都不知在忙些什麼,今天一大早就出門了,不過你別擔心,他一定很快就回來。」
從外間忽然傳來了一個清脆如水晶的聲音,「大娘,大娘,快讓我們看看小侄子!」聽到這個聲音,長公主垂眸一笑,「長恭可是急壞了,我先把孩子抱出去讓他們看看。瀾兒,你先好好休息一下。」
崔瀾輕輕點了點頭。
長恭一見到這個粉妝玉琢的小侄子就喜愛的不得了,還連著親了他好幾口。
「長恭,看看,他的臉上都是你的口水。」孝瑜無奈地搖了搖頭。
長恭趕緊用袖子輕輕擦了擦他粉嫩嫩的臉蛋,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誰叫他這麼可愛……對了大娘,三哥人呢?這麼大的事怎麼不見他人影啊?」
「他應該馬上就回來了。」長公主又轉向了孝瑜,「對了,有阿妙的消息了嗎?」
孝瑜搖了搖頭,「我已經派人去找了,相信很快就能找到吧。」
長恭在一旁沒有說話,二娘的侍女阿妙失蹤已經好幾天了,雖然她一向對阿妙沒什麼好感,但忽然出了這種事,也著實讓人不快。
「讓你娘也別太著急了,阿妙一個女子,也不會走到哪裡去。」
長公主的話音剛落,只見孝琬正好一腳踏入房間,一見兒子頓時眉開眼笑,急忙抱了過來看了又看,「好,好,果然是個好小子!」
「三哥,你忙什麼去了,現在才來!」長恭不滿地飛了一個白眼給他。
孝琬也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將孩子還給了長公主,從懷裡拿出了一捲紙,慢慢展了開來,「你看看,這是我親自擬的聘禮單子,按我們大齊的規矩,皇子王以上,聘禮皆用羔羊一口,雁一隻,酒黍稷稻米面各一斛,還有納徵之禮時所需的玄三匹,纁兩匹,束帛十匹……」
「孝琬,這些事不是有總管去處理嗎?」長公主在一旁打斷了他的話。
「不行不行,這是四弟的大婚,事無巨細,我都要親自一一過目。」孝琬說著又疼愛地揉了揉長恭的頭髮,「沒想到這個傢伙也要成親了,真讓人不放心啊。」
「三哥……」長恭有些感動地低下頭去,原來三哥這陣子都在忙著她的事……
「孝琬,也該去看看瀾兒了,她可剛為你生下了兒子。」長公主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還不快去看看她。」
「哦,對對,」孝琬剛往裡間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對了,長恭,此外還有到時所需的新婚從車,皇子王百乘,我打算搜羅一些突厥龍馬,這樣更是威風……」
「好啦好啦,三哥,你就別為我操心了,快去看看三嫂了,我這又不是什麼大事。」長恭忙推了他一把。
孝琬皺了皺眉,隨口道,「怎麼不是大事?沒人的事能比我四弟的事更大。」
孝瑜微微一笑,「這倒是,我可還沒見過三弟幾時這樣為誰賣力過。」
「大哥,你又取笑我了不成?」
「三哥,你快進去吧!」
外間熱鬧的聲音傳入了崔瀾的耳中,剛誕下麟子那種喜悅的感覺早已慢慢發酵散出苦澀的氣味,心臟的某個角落像是突然被某個力量惡毒地拉扯出一塊尖銳的突兀。腦海里只有一句話在迴旋。
沒有人的事能比我四弟的事更大……
沒有人……
臨近黃昏的時候,宮裡忽然來了人,說是皇上有十分重要的事急召蘭陵王。
長恭見那宮人神色凝重,也不便多問,匆匆忙忙地跟著他進了宮。
進了昭陽殿,那位宮人往御花園的方向一指,「王爺,皇上在那裡等著你呢。」
御花園裡出奇的安靜,長恭沒走了幾步,就看到高湛正斜倚在亭子的一角,微閉著雙眼,看樣子似乎是睡著了。一葉紅楓靜靜飄下,落在他的身邊。天上連一絲風也無,大概也是不願意對這樣神仙般的人兒有所驚擾。因此,只偶爾聞得遠處間或的鳥鳴和落葉接地時曖昧纏綿的摩擦之音。接著,又一葉紅楓盤旋飄落,映襯著澄澈秋空,有種驚艷的凄美。
長恭上前了幾步,靜靜地看著那張睡顏,他美到無法形容的面容呈現出異常的柔和而沉靜,薄薄的唇角流瀉出一種罕見的明凈,身上還隱隱散發著類似麝香和龍腦混合的熏香味。
「像個孩子呢。」她嘀咕了一句,順手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外袍,小心翼翼地蓋在了他的身上,一種異樣的溫柔,如行雲流水般而來,輕輕地,輕輕地漫過她的心頭。
忽而,他的身體微微一動,那濃密而長的睫毛微微抖動著,緩緩張開了那雙茶色的眼眸。那一刻,她看到他的眼神,撲朔迷離。那裡有憐,有愛,有喜,有憂,有嘆,有千絲萬縷她看也看不明白的東西,但最終,慢慢沉澱為了她所熟悉的清冷。
「長恭,你來了。」他坐起身來,輕咳了幾聲。
「九叔叔,你怎麼這樣就睡著了,你看看你又咳嗽了,」長恭上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背,「你也不是孩子了,怎麼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若是萬一不小心又感染了風寒可怎麼辦?九叔叔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聽著她喋喋不休的嘮叨,他的心情卻忽然好了起來,「也沒什麼,只是頭有些暈。」
「頭暈嗎?不怕不怕,長恭給你按按。」她笑吟吟地走到了他的身後,一雙纖長柔軟的手撫上來,指尖插入他的發間,駕輕就熟地輕輕按揉那幾個舒活脈絡的穴位。
感受著她指尖的溫暖,他有一剎那的恍惚,幾乎要忘了今天必須和她說的事。不過,那件事……再過會說也無妨……就讓她多高興一會也好……
想到這裡,他低聲道,「長恭,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我頭疼的時候你也經常這樣做……」
「怎麼不記得啊,」長恭彎了彎唇,「不過好幾次九叔叔的頭好像越按越疼呢。」
「呵呵,你那是按嗎?捏麵糰似的,我受得了嗎?」他回想起之前的一幕幕,也忍俊不禁。
「可每次你還是乖乖讓我捏啊。」
「不讓你捏成嗎?到時不知你會不會想出更折磨人的招數。」
長恭已經忍不住笑出聲來,高湛也跟著輕輕笑了起來。
多少往事回憶,似乎只要些許的溫馨就可以纏繞成咀嚼很久的幸福,一寸寸一縷縷,就這樣悄然無息,漫浸彼此心底。
「對了,九叔叔,你急著叫我來有什麼事?」她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
高湛沒有答她,只是緩緩站起了身,說了一句,「跟我來。」
長恭滿腹狐疑的跟著他穿過了幾道長廊,七拐八拐之後,來到了一個極為隱秘的房間。這裡是她從未來過的地方,房間里陰沉、冷郁,幔簾長垂,光線不入,觸眼是一派渾然的幽暗。隔絕陽光的空曠房間里,瘴氣如潮,堆堆重重,瀰漫整個空間,還依稀混雜著血腥味。
「九叔叔,這是哪裡?」她雖然並不覺得害怕,但這種陰森森的感覺讓她覺得很不舒服。
高湛神情複雜地望著她,「原來婁太后一直派人保護著那個小荷,不過可能由於太后的過世,那些保護她的人也紛紛離開,我派去的人才發現了她的蹤跡。」
長恭只覺心一點一點的緊縮,猶如芒刺在背,心如懸旌渾身上下都覺得不自在。
「那她人呢?她說了什麼?」
高湛垂下了眼眸,「很可惜,我們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患了重病,命懸一線,只不過,這次也不是全無收穫,在臨死前她說了一個人的名字。」
「什麼人?」
高湛什麼也沒說,只是慢慢掀開了幔簾,原來在幔簾之後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