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重逢

宇文邕微微一驚,這個髒兮兮的少年怎麼會知道他的小名?還叫得這麼順口?

「你是……」他試探地開了口。

「彌羅,你怎麼不認識我了!」長恭一著急,早就忘了自己的臉上還抹著兩大塊炭灰,她望了望周圍,壓低了聲音,「是我啊,我們在長安的王宮裡見過的,你還救了我一命呢!」

一聽到這句話,宇文邕心中更是吃驚,各種思緒一齊湧上心頭,流光飛逝,現實與回憶重疊了起來。

「對了,糖人啊,我幫你做過糖人!」長恭的眼中掠起了明亮的笑意。

糖人……宇文邕的腦海里出現了一幅朦朦朧朧的畫面,被爐火烤的滿臉通紅的少年,笑咪咪地將一個不知是什麼形狀的糖人遞給了他……眼前看到的畫面漸漸的變白,變模糊,變得透明。

細細的無名傷,勾勒出愈來愈清晰的輪廓……那些零碎的記憶,悠然飄來。

「這個,是很醜,可是畢竟是我第一次做啊,親手所作的,不是比買來的更有誠意嗎!我保證,一定很好吃!」

那清脆的聲音似乎還飄蕩在耳邊,他仔細又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少年,雖然少年面容骯髒,可那雙烏黑的眼睛靈動過人,明朗純凈又溫暖,不錯,就是那雙眼睛,——在他悠長記憶中一直沒有忘記的那雙眼睛。不知為什麼,他的心裡也湧起了一絲淡淡的喜悅,唇角邊揚起了一抹笑容,「原來是你,唐雨。」

「唐雨?」長恭愣了愣,顯然早就忘了臨時用過的這個假名,不過幸好她很快又反應了過來,「你還記得我的名字?我還以為你早就把我給忘了呢!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你,也太湊巧了……」

她興高采烈的抒發著久別重逢的興奮之情,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麼,猶豫了一下問道,「彌羅,你過得還好嗎?沒有人——欺負你吧?」

宇文邕心裡微微一動,少年曾經說過的話彷彿又在耳邊縈繞,「如果誰要是欺負你,我也會保護你的。也不會讓別人看輕你。」

雖然已經過去了有些年,可那幾句話,不知為什麼,此時此刻,回想起來卻是如此清晰。

「沒有人欺負我。」他的臉上浮現出雲翳背後青陽般的和煦笑靨,似是說給自己聽一般又重複了一遍,「不會再有人能欺負我。」

長恭並未留意他話里的涵意,只是打心眼裡為他高興,「這就好了。我見你一直也沒來鄴城來找我,心想你應該在宮裡還過得下去吧。」

說著,她無意中抬頭望了一眼對方所帶的隨從,只見那些隨從穿著氣質似乎不同於一般人,而且似乎還帶著一些禮物之類的東西。看這陣勢,倒和恆伽所帶的求親使團有幾分相似……想到這裡,她的心裡一驚,難道說……

「彌羅,你不是應該在宮裡嗎?怎麼會到突厥來?」

宇文邕雖然對她有幾分好感,卻沒有忘記她是齊國人,自然不願意實話實說,於是笑了笑道,「我有一好友遠居突厥,所以趁著有空特地來看看他,順便欣賞一下塞外風光。」

「原來是這樣……」長恭點了點頭,心裡卻有些疑惑,怎麼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突厥看朋友?況且這些隨從看上去似乎都不像普通人。

周國不是也派人向突厥求親了嗎?或許她猜的沒錯……彌羅是來突厥替周國求親?

可是這麼重要的事怎麼會讓一個男寵做呢?

不對,看他剛才的身手,根本不能讓人把他和男寵聯繫起來啊,莫非他真的是——皇族中人?

「那麼你呢,怎麼會來突厥?還變成了這個樣子?」宇文邕的聲音將她從思緒紛紛中扯了回來。在她還來不及地回答時,他似乎是開玩笑的加了一句,「莫非又是來刺探什麼消息?」

「哪有那麼多的消息好刺探,上次還沒吸取教訓啊,差點連命都沒了,」她立刻搖了搖頭,看了一眼小鐵,低聲道,「這次我純粹是私事。」

「那倒是,」他輕輕笑了起來,「姦細這份工作,確實不適合你。」

在一旁驚魂未定的商人們也緩緩回過神來,向他們倆再三道謝。此時天色已晚,草原上的漫漫長夜就要來臨。商旅們不便前行,便按照慣例找了一個合適的地方,紮起了帳篷。宇文邕考慮到自己一行人最近日夜兼程趕到突厥,已是勞累不堪,於是也決定在這裡休息一個晚上再繼續趕路。

夜,宇文邕的帳內。

「王爺,沒想到這個少年居然就是那個齊國的姦細,要知道我們真不該出手幫忙!您說他會不會使什麼壞點子?」阿耶一跨進帳篷就皺起了眉。之前皇上把事情告訴他的時候就令他大吃一驚,那個記憶中像女孩子一樣的少年,竟然是齊國的姦細,更不可思議的是,當時的皇上竟然還救了他一命。

宇文邕倒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在我看來,他倒是那種沒什麼心機,心思單純的人。」

「可是王爺,他畢竟是齊國的姦細……」

「他完全不適合做一個姦細。不但是他的性格,還有,他的容貌太容易讓人過目不忘了。」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心裡卻驀的有幾分好奇,現在的他,不知是不是更美麗了?

想到這裡,他忽然覺得唐雨臉上那兩團炭灰有點礙事。

「王爺,您怎麼告訴了他您的小名?」阿耶又想起了一件鬱悶的事。

「當時隨口說的,」宇文邕微微一笑,「唐雨,這多半也是個假名吧。不過,他叫什麼名字對我來說並不重要。」

「皇上……」

「行了,你也早些去休息吧,」宇文邕轉身朝帳外走去,「我反正也睡不著,先出去走走再回來。」

沐浴在月光下的大草原有著一望無際的深沉,漫天繁星,彷彿觸手可即。草原上的清風夾著淡淡的青草味撲面而來,令人心曠神怡。宇文邕策馬前行了一段路,忽然發現不遠處正拴著一匹駿馬,旁邊的草地上,似乎還躺著一個人。

不時還有歌聲隱隱約約順著風傳了過來,他側耳傾聽,辨出了那是一首鮮卑族的歌謠。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他聽得出這是誰的聲音,可此時那吟唱的聲音似乎和平時不同,多了幾分溫潤婉轉,閉目聆聽,那聲音輕輕地蕩漾開來,彷彿誘惑著它欲捕獲的獵物循聲而去。

就在他聽得出神的時候,歌聲忽然嘎然而止,緊接著是少年清脆利落的聲音響起,「什麼人在哪裡鬼鬼祟祟的,給我滾出來!」

「是我。」他緩緩走了過去,剛才有那麼一瞬,他似乎能感覺到少年身上稍縱即逝的一股殺氣,快得讓他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彌羅,怎麼是你?」長恭一見是他,頓時放鬆下來。

宇文邕並沒回答,只是走到她的身邊,輕輕坐了下來,笑道,「還是第一次聽到你唱歌。」

長恭只覺得臉上一熱,沒想到自己剛才一時即興而為,卻偏偏被他給聽到了……

「唐兄唱歌的聲音細緻婉轉,如果不仔細聽,還真會以為是女子的聲音呢。」宇文邕側過臉,不經意間發現對方的神情有幾分古怪。

「只是隨便唱唱而已。」她微微一驚,發現對方好像只是隨口那麼一說,又稍稍放下了心。

「當年你們齊國高祖高歡曾經攻打我們大周的玉壁,雙方苦戰五十天而沒有結果,高歡『智力皆困』而患病。軍中謠言四起,於是高歡命愛將斛律金唱這首《敕勒歌》,高歡自和之,將士們情動於中皆潸然淚下……」宇文邕的聲音,優美,平靜,沒有一絲感情的波動,彷彿在說一件極為普通的事。

長恭有些驚訝,當初斛律叔叔教她唱這首歌時,的確是說過了那場她的祖父和恆伽的祖父一起參與的戰爭。

如今,他們都只有一掊黃土相伴,往事俱矣,飲馬長風、烈酒悲歌,又有多少英雄杳逝無蹤?歲月里浮浮沉沉,拍岸驚濤早已捲去了無數沉重的嘆息,只有這草原見證著血與淚、煙與火的過去,還有,那誰也不知道的未來。

「回去了。」長恭站起身來,翻身上了馬。宇文邕也策馬跟了上去。

此時的草原一片幽靜,放目四顧,但見月色融融,星光如銀,天地間如同籠罩著一層輕紗薄綃,遠近處的連天碧草,均似蓋著一幅輕紗,朦朧之中,更顯神秘。

「彌羅,不如我們比比誰先回去,若是你輸的話,就不許把我唱歌的事說出去。」長恭轉了轉眼珠,斜瞥了一眼身側的少年。

「好,那要是你輸的話?」宇文邕覺得有些有趣。

「我?」長恭眨了眨眼,猛地一甩馬鞭,「我是不可能輸的!」

話音剛落,她就已經如離弦之箭一般向前衝去,只留下了一串得意的笑聲。

宇文邕那被壓抑已久的內心,此時彷彿有什麼正在蠢蠢欲動,不可思議的,他的心裡居然湧起了一種孩子氣般的衝動,一揮馬鞭也追了上去,「我就不信贏不了你!」

兩人在夜幕之中縱馬迎風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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