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弒君

雪,還在不停地下著。

此時的長恭,正快馬加鞭朝著王宮而去,剛才破門而出的一剎那,九叔在她身後說了些什麼,她完全沒有聽見,唯一的念頭就是——去見皇上。

柔弱的雪在破空而來的氣勁之下向著門面直襲而來,點點微微刺痛。她深吸一口氣,彷彿吸進了無數的帶著利刃的碎冰,輕輕的落在心上,細細密密的疼。

剛到了王宮門口,就有內侍像是等著她一樣,將她迎到了皇上的寢宮內。

雖然她對皇上在自己的寢宮內接見臣子覺得有些不妥。但眼下的處境讓她沒有更多時間思索,於是,只是猶豫了那麼一下,她就抬腳走了進去。

皇上看上去和平常沒什麼兩樣,在淡淡的燭光下,那瘦削的線條倒還顯得柔和了幾分。見到長恭進來,他似乎並不意外,放下了手中的書卷,扯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長恭,你果然來了。」

長恭微微一愣,這是什麼意思?皇上算準了她會來嗎?

「皇上,不知河間王如何得罪了皇上?」長恭抬眸盯著他。

皇上不以為然的一笑,「既然你來了這裡,必定已經知道緣由了吧,」

長恭沉聲道,「臣不敢擅自揣測,也不想聽別人的胡言亂語,臣想請皇上告訴臣。」

「好,朕就告訴你。」皇上的神色猶如這雪夜一般捉摸不定,「朕不過想和河間王妃拉拉家常,誰知道河間王氣勢洶洶進宮問罪,跟本不把朕放在眼裡,如此不敬,你說,朕是不是應該殺了他……」

他的話還沒說完,長恭一咬牙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皇上,您身為一國之君,大人有大量,請不要和我三哥……不,不要和河間王計較,河間王生性衝動,誤會了皇上體恤臣子的一片好意,實在是該罰,但河間王是臣家中的當家之人,若有損傷,一損俱損,一榮俱榮。臣身為河間王之弟,願意代兄受過,請皇上懲罰臣吧!」說著,她連著重重磕了幾個頭,那白色玉石鋪成的地面上赫然出現了幾道血痕。

皇上似是輕輕嘆了一口氣,「高長恭,你和河間王果然是兄弟情深。」

「皇上,請饒了河間王這一次!」長恭抬起頭時,只覺得額角一片黏濕,她知道自己在流血,可是此時此刻,卻是絲毫感覺不到半分痛意。

只要皇上能放了三哥,就算讓她活活磕死在這裡也無所謂!

「唉,你這又是何必,」皇上起身走到了她的身邊,彎下腰,居然伸出了自己的袖子擦了擦她額角的血跡,長恭大吃一驚,忙往後一縮,「皇上,臣不敢弄髒了您的衣服。」

「別動。」皇上的眼神一暗,輕輕地擦著她的額角,小心翼翼,彷彿在擦拭著一件珍貴的瓷器,但這溫柔的舉動卻令長恭如坐針氈,這樣的皇上,實在是太反常了……反常的讓人害怕。

忽然,她只覺得額頭一涼,額前的劉海被他輕輕挑起,他直直地盯著她,眼底深處涌動著層層烏雲,喃喃喚了一聲,「翠容……」

長恭身子一震,瞳孔驟然一縮,脫口道,「皇上還惦記著我娘嗎?」

剛說完這句話,她就看到那黑暗無際的瞳孔中一絲冷意緩緩凝聚,令她彷彿感覺到空氣中有一絲破裂的聲音,就像凍結的薄冰遭遇外力時「咔吱」一聲的斷裂!

「我從來就沒有忘記過她!」他的黑眸騰的燃燒起一絲暗紅色的幽火,血腥的暗紅猶如一抹腥甜的血漬浸染在那雙眼中。他的神情也開始隨之狂亂,低吼道,「如果不是因為她,你以為你能活到現在嗎!」

長恭按捺著心頭的恐懼和震驚,忽然覺得這是一個套出皇上話來的好機會,於是強自鎮定,又說道,「我娘最重視的人就是我,若是你傷了我,我娘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皇上的神色更加狂亂,那眼神像噬血的孤狼,「是,是!要不是當初拿你威脅她,她又怎麼會順從於我!」

長恭聞言心神大亂,怒不可遏的脫口道,「是你殺了她,是你殺了我娘!」

皇上一愣,驀的,那噬血紅瞳中狂暴的戾氣猶如火焰般肆意燃燒起來,彷彿要吞噬一切阻礙之物,眉頭一蹙,左手一用力,將她整個按倒在地,然後湊近她的臉,用一種變音的聲調怒道:「高長恭,今晚就留下來伺候朕!」

長恭全身的血液倏的衝到頭頂,猛一抬頭望向他,在這樣可怕的距離四目相對,讓她無法呼吸……

「你說什麼?」盯著他鷙猛冷駭的神色,她的心口像被烈火煎熬般,身體的體溫在他森冷的注視下卻忽冷忽熱起來:一會彷彿如置熔岩,一會卻好似墜入冰窟。

「朕的話你沒有聽清嗎?」皇上似乎又平靜下來,唇邊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從今天起,就由你來代替你娘的位置,朕不想再等下去了!」

長恭忽然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席捲了全身,但還是緩緩開了口,「皇上,臣是男子,還是您的親侄子。這種有違倫常,大逆不道的事,恕臣難以從命。」

「這些對朕來說,什麼也不是!朕只知道你是翠容的孩子就夠了。」他那尖尖的下巴散發著刀刃般的光澤,「若要你三哥沒事,今晚就留下來。平時你照常還是蘭陵王,只要你乖乖聽話,朕保證你的三哥會平安無事。」

長恭的心裡一顫,那握緊的雙拳不由鬆了下來。

該怎麼辦?她究竟該怎麼辦?

皇上低頭盯著她,眼神迷離,喃喃道,「翠容,你一定想不到有這一天,你的孩子也會成為我的禁臠,我一直等著這一天,翠容,這就是對你的懲罰,對你想要殺死我的懲罰……」

長恭心裡混亂一片,心知若是被他發現自己是女兒身,後果就更不堪設想,忽然聽到皇上的話,不由又是一驚,脫口道,「你說什麼,我娘殺你?」

皇上並沒有理她,似乎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喃喃自語,「為什麼,翠容,當初若不是你想殺死我,我又怎麼會失手將你扼死……」

長恭的腦中轟的一聲響,所有的思想彷彿全被炸成了碎片,在失去理智的那一瞬間,殺意陡然而生!她的手上用足了全力,如閃電一般的砍在了他的後頸上。

在她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皇上已經面色蒼白地倒在了一旁。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件無可挽回的事,雖然心裡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但他畢竟是皇上啊,她高長恭竟然——弒君!

就在她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皇上,臣弟有事稟告。」

她的心裡一喜,顫聲低喚了一聲,「九叔叔……」

高湛聽著她聲音異常,略一遲疑,就推門走了進去,並不忘順手關住了門。剛進入內室,在看到倒在地上的皇上時,他的瞳孔驟然一縮,臉色變得鐵青。

「九叔叔……我,我殺了他……」她語無倫次地說著,一臉的無助和驚恐,「是,是他殺了我娘,他,他還想對我……」

高湛扶住了她的肩膀,沉聲道,「長恭,別慌,有我在,不會有事的。」說著他彎腰去探了探皇上的鼻息,低聲道,「他還沒死。」

長恭一聽他沒死,不由稍稍鬆了口氣,但高湛的臉色卻是愈加凝重,指了指床榻上的軟墊道,「把那個遞給我。」

長恭一時也不懂他的意圖,只是將軟墊交給了他,在接過軟墊的一瞬間,長恭忽然發現九叔叔的眼中流轉著那抹駭人的森寒和讓人不寒而慄的殘酷,這種眼神……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高湛將那個軟墊重重悶在了皇上的臉上,用盡全力的死死壓住了他的口鼻,皇上似乎驚醒了過來,身子不停扭動,還發出了極輕的嗚嗚聲,卻惹來了對方更強而有力的攻擊……大約又過了一會,皇上終於不再動彈了。

高湛這才緩緩放開了手,軟墊從他的手中滑落,露出了皇上那張青紫的臉。他喘了幾口氣,似乎稍稍平靜了一些,又伸手去探探皇上的鼻子,這才露出了一絲釋然的神色。

長恭在一旁已經完全呆住了,只是愣愣看著汗水沿著九叔叔的額角流了下來……好半天,才喃喃喚了一聲,「九叔叔……為什麼?」

「皇上的性子你我都清楚,你若是惹了他,他一定會千倍奉還,等他醒了,就算要滅了你們全家也不是沒有可能,至於你的小命,更是難保。」高湛一臉的冷漠,「只有他永遠不醒,才不會傷害你。」

「可是,九叔叔,這是弒君……」她的心臟因強烈的刺激而收縮著。

高湛轉過頭看著她,正要說話,忽然發現了她額角的傷痕,臉色一沉,「這裡是怎麼回事?」

長恭搖了搖頭,「我沒事,可是九叔叔,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麼,你殺了皇帝,你殺了他……」

「長恭,還記得你問過我的話嗎?」高湛抬眸看著她,「我說過,任何人。」

長恭愣在了那裡,腦海里驀的浮現出曾經的對話。

「長恭,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的。」

「如果是皇上要殺我呢?」

「我說了,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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