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長安城

西魏的都城長安此時正浸潤在綿綿春雨之中,天空中的雨絲如一根根絲線,細密又透明。雨絲打落在石板路上,碰撞出細微的聲響,空氣中瀰漫著雨水浸泡過的清新味道。

位於城南的一座普通民居內,桃花開得正好,細密的雨絲順著一枝伸進窗內的桃花悄然滴落,恰好濺在了倚桌而睡的男孩臉上。

穿著綠色衫子的男孩睡得香甜,唇邊還露出了一個若隱若現的笑容,純凈、清新得像春天新抽芽的嫩葉一樣令人流連。

「長恭,寫完了沒有?」翠容走進房間的時候正好看到這一幕,不覺笑了笑,這孩子,只要每次讓她學寫字,她一定寫著寫著就去見周公了。

已經三年了。

長恭,這是到了長安後,她給女兒新取的名字。靠著以前的積蓄,日子雖然比之前清苦些,但母女兩人倒也自得其樂。

她也聽人說了,兩年前,高洋上台後不久就逼孝靜帝禪位,自己當上了皇帝,改國號為——齊,還追封了自己的哥哥高澄為文襄皇帝。就像崔季舒說得那樣,鄴城已經變天了。

她輕輕走到了長恭的身邊,彎腰撿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筆,不經意見到了自己手上的翠玉戒,心裡,湧起了了一絲酸澀,這枚玉戒,是高澄……

「娘……」忽然聽見長恭迷迷糊糊的喊了一聲,她連忙直起身來,佯作生氣道,「長恭,你看看,你怎麼又睡著了呢?」

她一邊輕輕撫摸著那枚玉戒,嘴角泛起了一絲略帶苦澀的笑容,儘管重要的人已經不在,但其他的人卻還是需要繼續生活,不是嗎?

「娘,長恭實在太困了嘛……啊,對了,娘,我剛才做了個好夢哦,您想不想聽呀?」長恭笑嘻嘻的說道,剛才一睜開眼就見到娘正對著那枚玉戒發獃,她就知道,娘又在想爹了。

「你別打岔,每次都這樣。」翠容輕笑道,疼愛的摸了摸她的小臉蛋,這孩子,出落得越來越美麗了,不知等到十八歲的時候,該是怎樣的傾城傾國。

「娘,我夢到你給我做了截餅。」她眨了眨眼。

「呵呵,原來是你嘴饞,才做這樣的夢啊。」翠容好笑的看著她。這種用牛奶加蜜調水和面油炸而成的薄餅是長恭的最愛。

「可是,女孩子嘴饞也不奇怪啊。」她像只小貓似的蹭在了翠容的身上。

翠容一愣,連忙捂住了她的嘴,「這種話在別人面前不能說哦,一定要記住,在別人面前,你是個男孩子。」這幾年,她已經將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女兒,令她感到奇怪的是,女兒並沒有表現出十分的驚訝。

她望了一眼窗外,雨,好像已經停了。

門外忽然傳來了輕輕的扣門聲,伴隨著一個她所熟悉的聲音,「夫人,您在嗎?」

聽到這個聲音,長恭立刻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飛快的打開了門,一頭扎進了那人的懷抱。

「斛律叔叔!」

「長恭,你又長高了!」斛律光哈哈笑了起來,一把將她抱起,長恭親熱的攬住了他的脖子,就和初次見到時一樣,他那笑容恰如從高山而來的流水,隱隱的浮動著幾不可見的光影痕迹。

「斛律大人,又麻煩您來探望我們了……」翠容有點不好意思,「這幾年來,也多虧了您的照顧。」

斛律光放下了長恭,微微笑道,「夫人快別這麼說,王爺生前是我的好友,他最在意的家人,我絕不會袖手旁觀。」

「快請坐下吧。」翠容倒了一杯茶給他,猶豫了一下又問道,「最近鄴城怎麼樣?」

「鄴城一切平安。皇上這幾年四處征伐,先後修長城九百餘里。最近還親自率軍大破了山胡。」

翠容的腦海中又浮現出了那個舉止顛狂的男子,輕嘆一口氣,「沒想到居然是他——做了皇帝,王爺那時實在是小瞧了他。」

「何止是王爺,幾乎所有的的人都小瞧了他。」斛律光低聲道。

翠容不語,只覺得這個男人竟然能裝瘋賣傻這麼多年,心機之深沉不可捉摸。

斛律光又微蹙起眉,「皇上征伐四克,威振戎夏,但對於俘虜實在過於嚴苛,此次大破山胡之後,男子十二以上皆斬,女子及幼弱全部賞軍。什長路暉禮因為犯了過錯,結果皇上讓人將他開膛破肚,令九人分食其五臟。」

翠容的心裡一個激靈,只覺背後無端端冒起了一股寒意。

「王府里也一切平安,只怕沒有人會猜到,夫人竟然來到了長安。」斛律光見她臉色發白,連忙轉換了話題。

翠容輕舒了一口氣,又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對了,恆迦還好嗎?」

長恭靠在翠容身邊,聽著他們的談話本來已經昏昏欲睡,忽然聽到恆迦這個名字,幾年前那惱人的回憶一下子湧上腦海。

「這孩子,還和以前一樣,最近正在跟著我練習箭法,將來也希望能他能子承父業,繼續為國效力。」斛律光談到兒子,眼中閃過了一抹溫柔之色。

「恆迦這孩子品性淳良,將來也必定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翠容心知斛律光的父親之前跟著高澄的父親高歡一起打天下,扶植了東魏的皇帝,所以他對高家可謂忠誠之至,即使高家篡了位,他也必定相隨。

品性淳良?長恭不禁對這句評語嗤之以鼻,下次要是再讓她見到這個小孩,一定讓他知道自己的厲害。

「好了,夫人,我也不打擾你們了。」斛律光站起身來,「在下也要告辭了。」

「斛律叔叔,你什麼再來看我?」長恭依依不捨的拉著他的衣袖不肯放,不知為什麼,每次見到他,總會想起大雨滂沱的夜晚,他猶如一輪明月般出現。不自覺地,就對他有了一種莫名的親近感。

「長恭,」翠容用眼神制止了她,又轉頭向斛律光道,「此處畢竟是和齊國敵對的地方,斛律大人也要謹慎行事,我很感激大人前來探望,但如今形勢混亂,大人還是小心為妙。」

「夫人不必擔心,」斛律光微微笑著,「在下自有分寸。」他抱起了長恭,笑道,「長恭,還記得你說的話嗎?將來你也要和我並肩作戰。」

長恭一愣,恍然想起了自己曾經說過的話,不由用力的點了點頭,大聲道,「長恭不會忘!」

「好極了,」斛律光笑著從腰間解下了一樣東西,放在了長恭的手裡,「這是我初陣時父親送給我的,現在我把它送給你,將來等你帶著它和我一起並肩作戰。」

長恭接過了那件東西,只覺觸手冰冷,竟然是柄做工極為精緻的匕首。

「謝謝斛律叔叔!」她小心翼翼的摩挲著匕首,心裡竟是說不出的喜歡。

將來,一定有一天,她能實現自己所說過的話。

就算她是個女孩子,也一樣可以做到!

斛律光回去之後,長恭就經常將那把匕首拿出來,細細玩賞。

看到長恭這麼喜歡那把匕首,翠容倒也有幾分驚訝,這孩子,難不成還真的想以後上戰場?到十八歲的時候,她就能恢複女兒身了,到時該給她找個好親事才好,雖然十八歲成親是晚了點,但長恭這麼美的容貌,也只怕求親的人踏破門檻呢……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只是那麼一瞬間,卻又想起了高澄曾經說過的話:

等孝瓘到了十八歲,我就向全國詔告恢複她的女兒身,為她選一個最出色的駙馬,你看可好?到時誰要是多嘴,我就殺了他們全家……

過去的一切,都已經遠去了……

鄴城,她和長恭,永遠也不會回去了吧。

春日細雨里的長安城,今日終於放了晴,陽光格外燦爛,恍若細細碎碎的水晶一樣,撒在地上,透著晶瑩的亮光,柳絮在空中飄散,飛舞著獨特的舞步。

一大清晨,隔壁的虎兒就過來喊長恭一起出去玩。

「娘,娘,我可不可以去?」長恭一見虎兒,早就坐不住了。

翠容無奈的一笑,「去吧,不過,別太晚回來了。」

長恭點頭如雞啄米,「娘,我知道了,我一定早早回來哦。」

在看到翠容點了點頭後,長恭立刻興高采烈的拉著虎兒就走。

「早點回來,娘給你做了最愛吃的截餅。」

長恭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忽然停住了腳步,轉過身看了看翠容,對她露出了一個葵花般燦爛的笑容,「娘,我很快回來。」

長安城裡,一如往常的熱鬧。時局的混亂,似乎絲毫沒有影響老百姓們的生活,笑容滿面的商人照樣兜售著自己的貨物,街邊的小販笑咪咪的替小孩子捏著糖人,大大小小的酒廊里,更是賓客如雲。

長恭湊到那個做糖人的攤子,一眼就瞄中了攤子上最漂亮的一個糖人。

「我要這個!」她指了指那個糖人,付了錢之後立刻伸手拿了下來,正要往嘴裡放的時候,忽聽後面傳來一聲低斥,「不許吃!馬上給我放下來!這是我們公子看中的!」

長恭不由惱怒的回過頭去,看看是誰竟敢不許她吃,原來呵斥她的人是個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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