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拾陸 陰山鬼兵

韋播、高嵩二人率兵平毀了安邑鬼宅,然後找了具身形魁梧、已是面目血肉模糊不清的屍體,斬下首級上報中宗,說是已將悍匪巢穴徹底搗毀,暗算賀婁將軍的罪魁也在頑抗中被殺。

中宗礙於韋後之面,只好大加賞賜,二人得意洋洋地謝恩離去。

此時正是新年之時,宮內張燈結綵,輕歌曼舞,酒香四溢,一片歡樂之聲。但唐中宗心下卻鬱郁不安,自己年事漸高,時常神思困頓,渾身乏力。往日可以一枕黑甜,直到天明,現在卻常常夜半醒來,再也無法睡去。

韋後和自己的妹妹太平公主及侄子李隆基,已是勢成水火,終不能相容。全仗自己從中維持,這事如何了局,實在沒有成算。

捫心自問,中宗自覺對得起所有人,母親武則天害得他整天戰慄欲死,但自己還是力排眾議,打開高宗皇帝墓穴,將之合葬,可謂盡孝。明知弟弟李旦和太平公主對自己的皇位有威脅,但還是讓他們大權在握。妻子韋後專橫跋扈,淫亂無度,自己念著她當年一起患難的情誼,不聞不問,寬容待之。對女兒安樂公主,更是無微不至的疼愛。

然而,這些慈愛換來的,竟然是抱怨。韋後埋怨自己寬縱了弟弟妹妹,女兒竟然要自己封她為皇太女,將來繼承天下。這也太違背祖制了,中宗難得一見地堅決拒絕,眼中看到的是女兒那充滿恨意的眼神。

宮中近來接連發生了一件件詭異的事情。先是有人稟報,在中宗駕臨新豐溫泉宮時,一直深鎖的垂拱前殿,居然亮起了燈燭。後來在祭祀祖廟時,當中宗親自給高祖皇帝的牌位上香時,卻聽到一個模糊不清的聲音在說:「傳位於建成子孫,不然天降災禍盡滅皇族。」

中宗大為吃驚,以為有人混進來裝神弄鬼,忙在禁軍衛士的保護下逃到殿外,而後屏退左右,令金吾大將細細搜查,卻並沒有找到半個人影。唯一異樣的是,在案幾下找到一個一尺多長的青瓷圓桶,用透明的琉璃作蓋,後面還有一個類似於井邊轆轤的手柄。上面用黃紙貼著,寫滿看不大明白的符咒,只有四個字寫作真書:收魂攝魄。

難道這東西能把高祖皇帝的魂魄招來?早就有人傳言,武周時期,李氏子孫大受屠戮,就是因為太宗皇帝發動玄武門之變,令當年的隱太子李建成和齊王李元吉含冤而死,所以上天派來心月狐下凡,變為女帝武則天來懲治李世民的後代。如今,這冤讎依然未了?

中宗想著想著,不覺又是頭疼欲裂,忙命宮女:「朕身體不適,快傳太醫!」

黃泉地肺之中,雖然新年來臨,卻籠罩在一片沉悶憂鬱的氣氛中。爾朱陀和許鳳姑衝出重圍,各自帶傷。當時爾朱陀是混在軍營之中,身穿軟甲,雖然中了幾箭,都是筋骨之傷,未能傷及臟腑,可許鳳姑肋下中箭,卻入體極深,傷到了肝脾。賀蘭晶和計婆婆四處尋來靈藥醫治,僅僅是止住了瘡口的膿血,但卻渾身火熱不退,神思昏昏。

這一天,許鳳姑睜開昏沉的眼睛,卻見金嫫母、銀無鹽、銅東施、鐵孟光四個人正跪在榻邊。金嫫母哭道:「師父,徒弟們不好,違背了你平日的教誨,私自下山入城……」

金嫫母等人一直害怕師父怪責,許鳳姑也怕徒弟們笑話自己言行不一,所以師徒竟然是「麻稈打狼,兩頭害怕」,都是心中忐忑,沒敢相見。後來四名醜女聽說師父病勢沉重,這才不顧一切,前來探視。

許鳳姑撫著金嫫母的頭說:「我一向對你們板著臉孔,很是兇惡,心情不好時,就叱罵你們出氣。現在想想,很是不該。師父生前的過錯,你們不要太在意。前人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幸好我還有一口氣,我對你們說,以後你們就自由自在地在世間生活,什麼不能談婚論嫁、不能到城市中去的規矩,一概廢除……」

講到此處,許鳳姑一陣劇烈地咳嗽,嘴角滲出暗黑色的血來,四個醜女大哭道:「師父你不要死,我們寧可讓你再痛罵責打我們一次……」

許鳳姑慘然一笑,說道:「人就是這樣,總以為自己有很多的時間,有些事情以後做也不遲,但是……」講到此處,許鳳姑又是一陣咳嗽,震動了肋下的傷口,疼得她面孔一陣陣抽搐。

四個醜女忙讓她不要再說話,許鳳姑點了點頭,閉上眼睛,如釋重負地昏然睡去。這一睡,就再沒醒來,到了第二天早晨,許鳳姑已是長眠而逝。

賀蘭晶讓李煊單獨約見了爾朱陀,詢問賀婁氏被劫一事到底和他有沒有關係。爾朱陀頓足嘆道:「並無半點干係,我潛入軍營,一是刺探軍中情況,二是看看有沒有能為我們所用的人,這才是大事,哪裡會無事生非,沒由來去捉賀婁氏?就算有這樣打算,捉那個婆娘時也會易容改妝,扮作鄉農也好,扮作小官也好,哪有自己不打自招暴露身份的?」

得知此事後,賀蘭晶獨自來到厚土殿中,向地母夫人密報。地母夫人神情凝重,她不無擔憂地說:「黔南途中,計婆婆屢次遭遇埋伏,幸好她本領過人,才逃得性命。這次爾朱陀受傷、許鳳姑身死之事,擺明了是有人早就探知了爾朱陀藏身羽林萬騎軍營中,這才用借刀殺人之計,達到一石二鳥之效果。」

賀蘭晶說:「那冒充爾朱陀,劫走賀婁氏的是什麼人?是太平公主和李隆基的人嗎?」

地母夫人點了點頭,說:「他們雖然日後可能再起紛爭,眼下卻是扭在一起的一股繩,這事幾乎可以認定是他們所為,也並不為奇,但最為讓人可怕的是,他們好像已經知道了我們的一切秘密!」

賀蘭晶低聲說:「母親是說,我們這裡出了內奸?」

地母夫人沾了點茶水,在案幾寫了個「青」字,隨即擦去,神色鄭重地說:「以後千萬小心!」

韋後近來心情卻是極好,韋播、高嵩二人彙報已將敵人的巢穴蕩平,又秘密和宗楚客商議,私自招募饑民五千,給以衣甲馬匹糧草,悄悄埋伏在南山僻靜無人處紮營,日夜操練,以圖大事。

朝臣們擁護自己的人也越來越多,太常卿鄭愔雖然貌丑多須,但說起話來卻言辭流利。他說,近來見街坊小兒多唱《桑條韋》一歌,大概是天下以順天皇后為國母,主蠶桑之意,所以細心收錄《桑韋歌》十二篇,請樂師重新譜樂,令天下傳唱。

另一個佞臣迦葉志忠,趕緊附和道:「是啊,是啊。這唱什麼歌,可絕非小事。當年高祖皇帝開國時,天下先唱《桃李子》;太宗皇帝未受命時,就有《秦王破陣樂》;則天皇后沒登基前,天下歌《武媚娘》,這可是國之祥瑞啊!」

忠直的大臣們聽了,心下暗罵:「什麼國之祥瑞,分明是國之妖孽,難道女主臨朝的禍害還不夠嗎?牝雞司晨的故事是否又將重演?」

人逢喜事精神爽。芳林園的別館中,花燈照地,瑞香氤氳。韋後喝了楊均和馬秦客進獻的天乳玉髓粥後,與兩人在錦帳中雲雨酣暢。雨散雲收之後,韋後左擁右抱,贊道:「卿等不遜當年之二張,我若也能為女帝,定會將你們封為王侯,食邑萬戶。」

二人忙跪倒在韋後腳下,楊均伶俐,搶先說道:「我等安敢望此,只願忠心報效皇后,願皇后青春主駐,享國無極!」

韋後聞言大喜。馬秦客心下好生不平,也慌忙表達自己的「赤誠之心」:「臣也要身體力行,伺侯皇后……歡喜……」馬秦客口齒比較笨拙,韋後見他說得結結巴巴,言辭直白粗鄙,也不生氣,只覺好笑,當下用腳踢了一下他胯下軟綿綿的東西,說道:「身體力行?你倒是立起來看看。」

三人猥笑,又摟作一團。

正在此時,宮女稟告,賀婁氏求見。韋後簡單更衣後,出來見賀婁氏精神已無大礙,便問道:「婚事準備得怎麼樣了?」

原來,元老重臣唐休璟有一個小兒子,年方二十歲,是老唐六十歲時和小妾所生,為了攀附韋後,願和賀婁氏的女兒賀婁燕燕成婚。這賀婁燕燕對外宣稱是賀婁氏的養女,其實就是她私生的女兒,此事中宗、韋後皆知。

賀婁氏施禮道:「一切準備停當,只請皇后吩咐了。還望皇后鳳恩隆重,予以主婚。」

韋後欣然答允。和唐休璟結親,意味著又有一位說話極有分量的重臣可以成為自己的外援,此事當然大好。

一瞥眼,見自己的老乳母王氏站在賀婁氏身後,神情忸怩,全不似從前的表情,不禁微微有些詫異。賀婁氏笑道:「她有事相求皇后,只是羞於開口。」韋後見六十多歲的王氏臉紅如酡,核桃紋一般的老臉居然羞怯得像小姑娘一樣,不禁大為好奇:「什麼事啊?讓她自己說。」

王氏啜嚅道:「皇后主婚多次,功德無量,當年則天皇帝寵愛張易之,替其母阿臧主婚,嫁得朝臣。現在皇后也是說一句話,別人誰敢不聽哪!就念老婢跟隨皇后多年,也……」說得此處,低下頭去,羞澀至極。

韋後心中大樂,故作不懂,追問道:「也怎麼樣啊?」王氏扭捏半晌,終於壯了膽子說道:「也給我找個男人!」

韋後哈哈大笑,又問道:「你可看中什麼人了?」王氏見已將意願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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