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拾貳 垂拱前殿

寒冬臘月,雪滿長安。

地母夫人笑道:「這可難了,玉璽刻工之精,非一般人能辦得到,而且就連那樣好的玉料也是難尋,不是短期內就能造得。再說了,真玉璽尚在世間,萬一有人取出來和我們對證,真偽還是會辨別出來的,反而讓我們無比被動。」

婉兒。每當中宗心中煩惱時,都會想起這個滿面春風的嬌小女子。她總有辦法讓自己心懷舒暢。

「快宣上官昭容來見駕。」中宗吩咐身邊的小宦官。

上官婉兒這幾天正忙著賣官鬻爵,收斂金銀珠寶。這事兒其實是韋後和安樂公主等人先開的頭,她們大肆收納錢財後,直接以中宗之名義御筆授官,敕書是斜封著交中書省,時稱為「斜封官」。一時間無論是屠酤無賴,還是愚夫庸才,即便是穿壁逾牆的三隻手,目不識丁的睜眼瞎,只要交上紋銀珠寶,一概封官加爵。

婉兒當然也知道,如此做法,實在是謬誤荒唐,但如果自身清正,據理勸諫,不免要惹得韋後和安樂公主惱恨,所以婉兒也樂得渾水摸魚,自己也撈取一把。

婉兒知道母親鄭氏愛財,為了討老太太歡喜,收來的銀錢都堆在鄭老夫人的居處。婉兒命人取來幾百個大瓮,收取的銅錢都滿盛其中,拿來孝敬母親。鄭老太太看見光閃閃的金寶、響噹噹的銅錢。樂得眉開眼笑,命兩個胖胖的婢女用大斗量錢。聽了嘩嘩作響的銀錢聲,鄭老夫人如飲醇醪,十分陶醉。

老夫人拉住婉兒的手,說道:「你快落生時啊,我夢見一個神人,拿著一桿秤,說用這秤來稱量天下。我想必是個男孩兒,將來做宰相的,哪知道生下你這個丫頭片子。當時我好生失望,就刮你的小鼻子說:『就你這小東西,能稱量天下?』結果你當時咿咿呀呀地好像在辯駁。沒想到,神人果不欺我,我的女兒真的能稱量天下,雖然做不得宰相,但比宰相還要強。」

上官婉兒嫣然一笑:「那做宰相的崔湜,是女兒的裙下之臣,要不是我上次幫他啊,他早就貶死在南方的瘴癘之地了。」

母女倆正在說笑,宮中的宦官來宣婉兒,婉兒急忙奉旨前去,臨行時囑咐母親代收錢財:「銀千兩以下,錢五萬以下者,不用理睬他們。若是精神倦了,也不用理會,讓他們改日再來。」

鄭老夫人精神抖擻,說道:「不倦不倦,你快面聖去吧,我精神好著哪。」

中宗見了身披潔白狐裘、渾身上下透著靈氣的婉兒,不免精神一振,向她訴苦道:「朕如今漸老如搖落之秋木,鬢有白絲,齒落三枚,如今冬寒,風痹時作,是行將就木之兆啊!」

婉兒溫言解勸道:「天有四時,春生冬藏,四時循環無盡,陛下萬壽無疆。冬日苦寒,不能不注意保養。何不巡幸新豐溫泉宮,那裡有地火熱湯,浴之筋活骨暢,宮室中熱湯蒸騰,其暖如春。我前些日子,囑花匠已在此處育奇花異卉多本,想已怒放如三月之芳辰,何不一觀?」

唐中宗聽了如沐春風,馬上宣旨:「駕幸新豐溫泉宮。」

天子出行,聲勢自是隆重。韋播、高嵩各統三千羽林萬騎護駕,韋後、安樂公主、上官昭容都伴駕隨行。一時間鸞旗招展、車馬迤邐,前隊早已到達溫泉宮,後尾方才出得長安城。

上官婉兒獨乘一輛三馬齊駕的金絡香車,面對著一望無垠的白雪,不禁詩興大發,提筆在玉箋上寫道:

安樂公主的金制寶車更是氣派無比,前有紅羅銷金大傘四頂,大圓扇八面,引路障花十個,僮僕婢女百餘人,並攜有錦繡帳幔及茵褥地衣、步障等。可方才乘車出宮走了有三里來路,車子卻停了下來。

公主揭開車前的綉額珠簾一看,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胖子跪倒在車前,看這人身穿紫衫,還是個從三品的朝官兒。公主懷中的黃毛花點猞猁沖他一陣猛吼,公主笑道:「這不是司農卿趙履溫趙大人嗎?你這是攔路告狀嗎?有何冤情?」

趙履溫堆出滿臉的笑意,橫肉塊塊飽綻,諂媚道:「履溫為表甘做公主牛馬之心,請特許為臣替公主駕車一行。」

唐中宗披著厚厚的狐裘,喝著燙好的熱酒,銅爐里燒著紅紅的火炭,仍然覺得渾身寒冷無力。天色昏昧,日頭無光,這日子可真鬱悶。

趙履溫斜褰起紫衫官袍,把車纜系在自己的脖頸上,奮力拉動公主的御車。還別說,這趙履溫也真有幾分蠻勁,絲毫沒有落下隊伍。眾多侍衛宮女們紛紛掩了嘴,笑著觀看。又在雪上拉了幾百步,趙履溫腳下一滑,一隻朝靴掉了,接著雙腿一軟,跪倒在雪中。眾人無不鬨笑,安樂公主更是笑得前仰後合。

一行人,熱熱鬧鬧地去了新豐溫泉宮,長安城內的宮掖里,一下子冷清下來。而大安宮中的垂拱前殿,更是一片死寂。七十多年前,七十多歲的唐高祖李淵就死在這座殿里,之後,太宗下旨,命將此處緊封密鎖,銅鎖里都灌上了鉛汁,再不開啟,如今都長滿了銅銹。時間一長,宮女宦官們不知緣故,都道其中有鬼。

長安宮中有鬼,這些秘聞如同天寒地濕時那磚縫石罅中透出來的絲絲陰氣一般,不時縈繞在陳舊的宮殿里。當年纏綿病榻的唐高宗,下旨修葺長安城東北龍首原上的永安宮時,就看到過數十個鬼魂,在大殿四周馳騁,穿過宮牆,越過玉階和瑣窗,後來聽說這些鬼魂是漢朝楚王的太子。原來,這龍首原數百年前正是一片荒煙蔓草、墳冢累累的墓地。

而武則天把王皇后和蕭淑妃剁去手足,塞進酒瓮中虐待至死。蕭妃發願說她要轉世為貓,讓武則天轉世為鼠。此後,在凄厲的貓叫聲中,武則天經常夢見有兩個渾身浴血的女鬼,向她丟過來殘缺不全的斷肢和血肉。所以後來武則天久居洛陽,很少回長安。

這座大安宮,已經有近百年無人居住了,相傳此處還發生過這樣一件詭異的事情:太宗晚年時,突然有一個新入宮的小宦官中邪癲狂,四處亂竄,不聽號令。侍衛攔阻時,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又撲又咬,十分可怖,且力大驚人。

有人報知太宗,太宗也吃驚,當下站在高台上遠遠問他要做什麼。這人答:「要見爺爺。」太宗納悶,讓他自己去找,結果這個從未來過後宮的小宦官,輕車熟路地就來到了垂拱前殿,來到石階前跪下,拜了三下,就口吐白沫,死在了殿前。

一干侍衛都是年輕漢子,不曉得舊事,只有太宗和幾個年老的宦官心中驚異非常,難道這是李建成或李元吉的兒子的魂魄附體作祟嗎?思念至此,不禁冷汗淋淋。太宗命人隱匿此事,並召慈恩寺高僧來殿前超度七日。此後,更是將此院深鎖,嚴禁有人至此。

然而,這個雪夜中,垂拱前殿里卻亮起了燈燭。

李煊和賀蘭晶掀開殿中的青釉白花地磚,從地道來到這座散發著霉味的宮室中。原來,玉扇門為了追覓李淵當年的遺命,早已派人勘查了大安宮中垂拱前殿的位置,並暗中穿鑿地道,因宮中衛士極多,且有人專門置蟠龍地瓮聽響,所以進展極慢。

幸好,地母夫人和上官婉兒通了聲氣,婉兒伺機勸中宗駕幸溫泉宮,宮中侍衛大大減少,防範極為疏鬆,這才得以一舉打通這最後的阻礙。

賀蘭晶那天賭氣而走後,好幾天沒來看李煊。這次打通了宮中通道,她又興高采烈地拉李煊去探秘,前後判若兩人,李煊也只好聽之任之。

這座舊宮殿里積滿了塵土,散發著腐霉之氣。賀蘭晶探出半個身子,點燃了一盞極暗弱的白蠟燭,發覺蠟燭的火焰一閃,變成了藍色。她急忙捂住口鼻,拉著李煊又縮回了地道中。李煊但覺胸中一陣煩惡,驚道:「難道殿里有毒?」

賀蘭晶點頭道:「浮羅山中有一種勾魂粉,不但沾唇即死,還可慢慢釋放一種毒氣,嗅之則肺腑潰爛,無藥可救。幸好這裡的藥性經歷七十多載,早已削弱殆盡,我們才沒有當場命喪此地。」

李煊聞之驚駭不已,賀蘭晶掏出一個瓷瓶,讓他放在鼻邊深嗅幾下。李煊只覺這瓶中香氣芬芳,又如醇酒一般沖鼻,剛才的煩惡之情一掃而空。

賀蘭晶自責道:「也是我太過粗疏,沒有仔細探過就進入,誰想這皇家重地,竟然如鬼巢魔窟一般,布置有如此陰毒的機關!」

李煊不解道:「是誰設下如此毒物,又有何用處?」賀蘭晶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額頭:「真笨啊,這當然是太宗李世民布置的了,他就怕殿內遺落下對他不利的證物,所以將殿門密鎖,殿中下毒,萬一有人私自進入,必然毒死。宮中的內監宮娥們更會視此處為鬼殿,不敢靠近,太宗就可以安心了啊!」

李煊點頭稱是,心想這太宗皇帝如此做,只能用做賊心虛來解釋,看來地母夫人所言倒不虛假。

賀蘭晶又從另一個瓷瓶中倒出一些葯汁,塗在巾帕上,兩人系住口鼻,來到殿中,先把四面的窗子打開,冬日朔風吹盪,毒質大為減輕。

賀蘭晶這才稍稍放心,取了燈罩重點燭火,和李煊一起仔細觀察殿中的情形。昏暗的燭光映照下,只見四處竟是空空如也,不但沒有書札箱奩,就連床榻几案也一概沒有。只有正中間放著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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