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壹拾 黃泉地肺

麻衣道人引著李煊七轉八轉,來到一個幽深的庭院里,這院子面積寬大,布置精雅。累石為山,以擬華岳;引水為澗,以擬天河。更有飛閣步檐,斜橋磴道,四壁畫以丹青,飾以金銀,瑩以珠玉,華貴已極。

更是有不少的奇石怪木、名卉盆景,羅列在庭中,而且院子里的青石板上光潔如鏡,一點兒塵灰落葉也沒有,似乎有貴人在此居住,常命人打掃。

「計婆婆!計婆婆!」麻衣道人喊了兩聲,只聽裡面有聲音說道:「青烏先生,來此有何事啊?」李煊對計婆婆頗有好感,興奮地喊道:「計婆婆,我是李煊……」

被稱為青烏先生的麻衣道人一擺手,示意李煊不要多說,然後高聲說道:「白百靈,莫要胡鬧,天女和計婆婆哪裡去了?」

雕花的瑣窗突然打開,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露出頭來,只見她身穿魚白色冰蠶刺花綢衣,下襯青緞綉錦淺花裙,懷中抱著一隻渾身雪白的猞猁,轉著一雙水靈靈的黑眼珠,顯得很是可愛。她對李煊做了個鬼臉,依舊用計婆婆的聲音說:「天女聽得一個消息,到曲江池邊去了,計婆婆去地母夫人處了。」

李煊這才明白,原來剛才計婆婆的聲音是這個叫白百靈的小丫頭模仿的。若非這個麻衣道人叫破,還真分辨不出來。

「你帶李煊去見地母夫人。」麻衣道人對白百靈說道。

白百靈有些吃驚,問道:「地母夫人可是不輕易見外人的,帶他去?夫人會不會動怒?」

麻衣道人答道:「決計不會,帶他前去,正是夫人所命。」

白百靈引著李煊來到院子的西南角,那裡有一口八角琉璃井,井口十分寬大,李煊站在井台上往下一望,只見井底映著星光,水波閃動。麻衣道人命黑衣盲仆轉動牆上嵌著的一個青銅圓盤,只聽井底傳來「嘩嘩」的流水聲響,不一會,井中的水似乎已順著一個暗道流到別處,露出深不見底的漆黑暗道。

白百靈放下猞猁,輕聲說道:「好好待著,別亂跑。」然後自己也像一隻小貓咪一般,靈巧地跳進井旁的木桶里。兩個黑衣盲仆搖動轆轤,把她送到了井下。

沒過多久,黑衣人又將木桶搖了上來。麻衣道人示意李煊也坐木桶下去,並在他耳邊用蚊鳴一般的細小聲音叮囑道:「地母夫人威嚴易怒,要小心答話。」

靜靜的黑夜裡,轆轤的響聲特別刺耳。經歷了石窟歷險後,李煊對黑沉沉的暗道有一種恐懼感。當木桶越下越深,井口已縮小成頭頂上一個圓圓的亮影時,李煊的心在不自主地收緊。

終於來到了井底,地下似乎是白玉砌就的堅固平坦地面,幾個跪伏在地上的青銅人俑,頭頂著一盞盞油燈。這情景和當時石窟中的布置非常相似,突然,一陣嬰兒的哭聲從裡面傳來,李煊一怔,不禁又想起在安邑鬼宅中聽到的聲音。對!就是這聲音。

這時白百靈笑眯眯地跑了過來,李煊突然醒悟,衝口問道:「安邑鬼宅的嬰兒聲就是你裝的吧?」她笑盈盈地答:「安邑鬼宅中嬰兒的哭聲正是我裝的。」這一句話的口音卻是模仿了李煊。

李煊驚奇不已,問道:「怎麼你連我的聲音也會模仿?難道你只要聽過一次就能學會嗎?是怎麼練成的?」

白百靈神色黯然,凄然說道:「小時候,原來父母兄弟等一大家子人在一塊兒住,大家有說有笑,非常熱鬧。可是,後來不知為什麼,我的祖父得罪了朝廷,被斬首了,家產也被查抄得一乾二淨。親人們病的病,死的死,還有的被流放到嶺南給豪強為奴,父親的一個朋友見我年齡幼小,就私下把我藏在荒山古廟中。晚上我自己悶得慌,又害怕,就學他們說話,好像是大伙兒依然在陪著我一樣。」

李煊聽她這樣說,聯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禁也是憫然神傷。

邊說邊走,只見這地下的暗道越走越開闊,兩邊的土壁都用青色方磚鑲砌,隔上幾十步就有一個石龕,又有大顆的夜明珠出現。當時李煊在五兵神窟之中,看到的是方面怪眼的青銅人偶,而這裡卻是一尊尊婀娜多姿的神女玉像,那些流蘇瓔珞,都是用寶石鑲嵌。她們身邊都雕著天狐一樣的神獸,這些神獸的眼珠,就是用一粒粒夜明珠做成的。

李煊不禁低聲說道:「我在石窟中見過這樣的暗道,只不過那裡是怪模怪樣的青銅人俑,這裡卻是仙女。」

白百靈笑道:「你知道奇門八卦不?這黃泉地肺共有八個門:『休、生、傷、杜、景、死、驚、開』。這裡是『生』門,你那次走的是『傷』門,當然見到的也就完全不同了。要是你從『死』門進啊,那層層疊疊的毒砂、釘板、暗弩、陷坑、灰池,有千百人進去,也都會葬身於此,甚至屍骨無存。」

李煊又問:「這黃泉地肺又是什麼?」白百靈不答,走了幾步,扯了下土壁邊的一條鐵索,只聽清脆的銅鈴聲在遠處響起,四個盲仆抬了兩頂小轎來,他們二人各乘一頂。走了一會兒,四周完全陷入了黑暗,只覺得越走越是往下,七繞八繞,足有半個時辰,來到了一個青石高台邊。

這裡空間甚是廣闊,足可以容下幾百人聚集。正中間頭頂處,是雙龍盤莖蓮花藻井,兩條蟠龍的口邊,各有一顆香瓜大小的夜明珠,輝火照耀下,一座高高的石台上,赫然踞坐著一隻巨大的石獸,身體像是狸貓,腦袋是純白色,身上卻有黑白相間的花紋,四隻巨爪特別龐大,好像是猛虎的利爪。李煊忽然想起,《山海經》上曾講過有一種叫「梁渠」的怪獸,似乎就是這個樣子,但他沒敢多問。

李煊正目不轉睛地觀看著,白百靈拿起一個小錘,敲擊台上架起的一排小銅鐘,敲出樂曲一般的聲音,不多久,一隻掛著紅色紗燈的小船緩緩地從遠處駛來,李煊奇道:「這地下怎麼有船?」

白百靈笑道:「豈不聞平地之下,一丈二尺為土界,又一丈二尺為水界?而且土界、水界各有起伏,所以暗道中就會有時穿土,有時涉水。」

上了船,沿著窄窄的暗道又穿行了好大一會兒,接著又上了石階,走過一段黑暗的甬道,終於來到一座幽深晦暗的地下殿宇前。厚重的金黃色簾幕深深地低垂,三人合抱粗的八根石柱邊,各有一個跽著的青銅宮女人偶,舉著盛滿脂膏的雁足燈。

白百靈一向活蹦亂跳,此時卻一副極為鄭重的神色,李煊見了,也不由自主地屏息靜氣。只聽簾幕後面一片寂靜,隔了良久,方有一個略帶威嚴的中年女子聲音說道:「天女為何還沒有過來?」

白百靈回答道:「地母夫人,天女有點小事,耽擱了,馬上就會過來的。」簾幕後的女子哼了一聲,自言自語道:「晶兒就知道一味胡鬧,安能託大事!」

白百靈和李煊默不作聲,不敢答話。就在這時,只見遠處腳步輕快、一身夜行衣的賀蘭晶像小燕子般輕飄飄地趕了回來。她看到李煊,兩人都同時一驚,心想:他(她)怎麼會在這裡?

只聽簾幕後面,那叫作地母夫人的中年女子十分鄭重地說道:「晶兒,你來了。今日要和你說一件大事,我決定,把你許配給這個叫李煊的少年。」

此言一出,三人都是驚詫莫名,賀蘭晶和李煊更是臉紅心跳,手足無措。賀蘭晶奇道:「為什麼要我嫁給他,這個傻小子被我多次戲耍,很笨的啊。」說著瞥了李煊一眼,撅起小嘴,一副不屑的樣子。

只聽地母夫人緩緩說道:「晶兒,你不要害羞,你不是把碧波玉珮給了李煊,還留下人家的白玉老虎了嗎?」

「那白玉老虎,也並不是尋常之物。這是太祖景皇帝李虎的貼身之物!」大家都知道李虎乃是本朝開國皇帝李淵的爺爺,西魏八柱國之一,後封為唐國公,本朝國號就是由此而來。這樣重要的物件,怎麼會在李煊身上?

賀蘭晶正要率先發問,地母夫人卻看了她一眼說:「晶兒,你可不要小瞧了李煊,你可知道他是大唐皇族的嫡系傳人,本朝高祖皇帝的五世孫,隱太子李建成的四世孫!」

這句話雖然說得極輕,但卻有如平地一聲雷般令人震撼,李煊和賀蘭晶等人都是大吃一驚!賀蘭晶忍不住問道:「當年的隱太子李建成,不是全族被誅,已被太宗皇帝斬草除根了嗎?」

只聽地母夫人幽幽地說道:「世人都這樣認為,可能就連當年的太宗李世民也以為是這樣。哪知道,六十年過去後,一份殘破泛黃的信札,卻透露出這樣一件秘聞。」

李煊聽得地母夫人居然對太宗皇帝直呼其名,不免十分駭異,這可是大逆不道的行徑。

賀蘭晶又問道:「敢問地母,是誰寫的信札,又是什麼事情?」

地母夫人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道:「晶兒,你可知道我們玉扇門的來歷?」

「想必是夫人您一手創建的吧!您以一人之力,能創建這如此宏大的門派,真是有通天徹地之能啊!」

只聽地母夫人嘆了口氣:「通天徹地!哼哼,以前的確是,可如今的玉扇門,是上不著天,下不著地了!」說罷,言語中透出無比的凄涼。

一時間,李煊他們都不敢搭話。過了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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