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零柒 玉版團扇

此時,早已是城門緊閉,夜鼓響過,金吾衛士不停地在街上巡視。但計婆婆取出金字令牌,一路上暢行無礙。七轉八轉,來到一座宏偉壯觀的府第前,只見兩側石獸巨大,玉石台基高達三級,朱漆大門前,站著不少身材魁梧的金甲衛士。紅燈籠上寫著「韋府」兩個大字。

李煊見這陣勢,不禁有些惶恐,輕聲問計婆婆:「我們來這裡做什麼?」計婆婆露出神秘的微笑:「你沒聽到裡面傳來酒飯的香氣和歌舞絲竹之聲嗎?讓這裡的韋國舅請你吃最好的宴席啊。」

但見計婆婆的老臉上嫣然一笑,顯得甚是詭異,李煊不禁又心下惴惴起來。

這座府第的主人,正是當朝韋後的胞兄韋溫,他前不久剛被韋後在中宗駕前保舉,做了太子少保,同中書門下三品。如今皇帝又命韋家子弟分掌左右羽林軍。

這皇家羽林軍,最為精銳者稱為「萬騎」,是護衛皇室的禁軍。最早是在唐太宗時,選了幾百名最為驍勇的猛士,隨侍左右,叫作「百騎」。後來人數逐漸增多,到則天女皇時,就稱為「千騎」,如今到了中宗一朝,改稱「萬騎」。

韋溫的侄子韋播、外甥高嵩,被任命統領萬騎。說來這事還是上官婉兒給韋後出的主意。她見韋後雖然威權極盛,但外強中乾,於政略上粗疏糊塗。將來恐怕抵禦不住太平公主和李隆基聯手的鋒芒。於是她趁韋後濃睡方足之時,就悄悄前來進言。

韋後雲鬢蓬鬆,心中還回味著前夜驪山溫泉宮的狂歡。自從上官婉兒為韋後進獻美貌男寵後,韋後食髓知味,不斷派人從民間搜羅擄掠美貌少年。她生性淫毒,這些少年無論是否合意,都一概事後秘密殺掉,扔到御溝中滅口。

這一天,韋後的貼身女侍衛賀婁氏悄悄來稟告,說是鎖在養潤館中的那名少年不見了。這賀婁氏是一名人高馬大的胡人女子,面色黧黑,力大無比。韋後見她忠實可信,又武藝高強,於是特意把她留在身邊,並封為內將軍。宮中侍衛皆聽她號令。

韋後焦急,正要下懿旨徹查。安樂公主卻笑吟吟地進來了,她見只有賀婁氏一人在場,也不避諱,附在韋後耳邊,嬉笑著說:「母后,您怎麼挑的都是最差勁的次品,是上官婉兒送來的嗎?」

賀婁氏忙躬身行禮,說道:「屬下辦事不力,請皇后恕罪。」心中卻想,似這般幾天就弄死一個,哪裡去找這麼多「良材美質」的男子?

韋後料想是女兒作怪,當下笑著說道:「我聽上官婉兒講過一個故事。在晉朝有個傻子皇帝叫晉惠帝,大臣說天下鬧饑荒,老百姓紛紛餓死,這傻皇帝說:『他們吃不上飯,怎麼不弄些肉湯喝喝?』女兒你也是,有你的美貌郎君武延秀陪著,自然要笑話我們這些打野食的人了。」

安樂公主得意地說:「說起我家武延秀,確實是男子中萬中選一的人物。女兒以前初嫁武崇訓,覺得他也相當不錯,但後來認識了武延秀,那卻又有天上地下的分別了。每次我抱著他啊,身體就好像一塊糖糕,要粘在他身上,化在他身上……」

韋後聽得心裡痒痒的,截斷安樂公主的話頭道:「你可得著寶了,別說這些沒用的,難道你肯讓武延秀來陪我?」

安樂公主嫣然一笑,偎在韋後身邊說:「這有什麼不可以,母親當年生裹兒,那是多辛苦,就讓他陪母后一次,也算女兒盡了孝心。」

韋後怦然心動,她素來也目睹武延秀風姿動人,但不知還有如此高妙的手段。但隨即又搖頭道:「讓延秀來陪侍,畢竟有悖倫常,以後相見時,也未免尷尬。」

賀婁氏臉上露出諂媚之色,趁機進言道:「奴婢的老家是蠻荒未化之地,於男女大防,從不計較。每逢盛夏月圓之時,全寨青壯男女就過『百合節』。大家喝足了椰子酒,赤身裸體,跳到溪水裡相互嬉戲,捉對兒歡愛,盡情取樂,全不管輩分親疏的。」

韋後聽了,羨慕不已,說:「這可比宮中逗人開心的『潑寒胡』之戲有趣多了。」安樂公主附和道:「就是,那『潑寒胡』啊,無非就是一群胡人大冷天光了膀子,讓我們用冷水潑,看誰能潑著,然後看那些怪模怪樣的胡人的狼狽樣兒。第一次把我笑得肚子都疼了,但年年都是老樣子,我都沒興趣了。不知道為什麼父皇還是那樣高興。」

韋後嗔道:「你父皇啊,就是個庸才,玩也玩不出新鮮花樣來,這國家大事,要不是因為我幫他料理啊,哼哼……」

賀婁氏察言觀色,小心翼翼地說:「要不,我們在宮中也過次『百合節』?只不過如今天氣寒冷……」安樂公主拍手叫好:「不怕,我們去驪山溫泉宮,在蓮花湯里嬉戲。賀婁將軍,我記得你們蠻人臉上畫有花紋,還戴著各種鳥獸面具,不如就這樣給母后扮上。到時候你們都是一張大花臉,我那繡花枕頭一樣的郎君武延秀肯定認不出來是誰。」

韋後心下大悅,口中卻矯飾道:「胡鬧!胡鬧!」安樂公主搖著韋後的手臂說:「我老奶奶則天聖神皇帝,比我們更胡鬧得多呢!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快活一時,便宜一時。前天聽上官婉兒讀了一首詩,原詩我記不得了,反正意思是說出了城門,全是死人的墳墓,這些死人埋在地下,無知無識,鬱悶死了。所以,要趁能吃能喝能玩,盡情享受啊。」

賀婁氏賠笑道:「對對,依奴婢看,不如這樣,這幾天我們再捉幾個美貌少年來,加上我和公主駙馬,一起陪皇后玩一次『百合節』。」

韋後含笑不語,但大家心知肚明,都知道她是十分樂意的。

於是,寒霜滿地的深秋之際,韋後卻有了一次春意蕩漾的暢快之游。從驪山回來後,她美美地睡到第二天的下午。此事上官婉兒自然也探到些內情,但她佯作不知,悄悄進言道:「當年廢太子李重俊作亂,幸好中宗皇帝親自向叛軍宣諭,我等才能倖免,如今再不可重蹈覆轍,不如建議皇帝將所有羽林禁軍,都交給韋家親族統領。這樣皇后您才能高枕無憂啊!」

韋後聽了,心中大悅,覺得上官婉兒真是忠心可嘉。忙吩咐侍女將大軫國進貢來的重明枕、神錦衾、碧麥、紫米等寶物送給婉兒,婉兒推辭一番,只得如數收下。出得宮來,婉兒當即寫了一個短箋,說明諸韋執掌禁軍之事,封於蠟丸之中,派人密送太平公主知曉。當然,她絕對不說是自己出的主意,只說是韋後攛掇中宗安排的。

韋後的胞兄韋溫,是個不學無術的大草包。當年唐中宗第一次即位時,還不知道母后武則天的厲害,就先把老丈人韋玄貞從蜀地小吏升為豫州刺史,沒過多久,又想升他為侍中,朝中大臣紛紛反對,中宗當時很傲氣,發怒道:「我以天下與韋玄貞,何不可!而惜侍中耶!」

結果武則天知道後,當即大怒,立馬廢了中宗皇位,把韋玄貞連同四個兒子包括韋溫也遠遠地流放到廣西欽州。當地有家土豪叫作寧氏兄弟,對他們橫加折辱,老頭子韋玄貞當場氣死,韋溫的四個哥哥韋洵、韋浩、韋洞和韋泚掄起刀劍和寧氏族人拚命,結果都被剁成了肉醬,母親崔夫人也被寧家兄弟扔到江里淹死。韋溫懦弱怕死,跪下給寧氏兄弟裝孫子,才逃得一命。

如今中宗又復立為帝,妹妹韋氏成了皇后,朝廷派大將周仁軌領十萬大軍,將寧氏兄弟寨中的男女老幼全部殺光,雞犬不留,大大地出了口惡氣。寧氏兄弟一直逃到海上,被周仁軌派快船追上斬首。一直給寧氏兄弟當豬倌的韋溫,也立馬一步登天,成了紆金曳紫的朝中權貴。

中宗頒下詔書,讓韋氏兄弟統領禁軍,這自然是天大的喜事。韋家叔侄子弟先是一起進宮拜謝了韋後,然後就齊聚韋溫的府第,大開酒筵,歡飲達旦,不醉不休。

此時,已近初冬時分,秋風如箭,不斷地從門窗中透進來。韋溫的外甥高嵩,已喝得醉醺醺的,正舉著巨觥欲敬韋溫,一陣輕風吹來,將他的帽帶拂動,落在酒觥里。韋溫的侄子韋播,肥臉小眼,半倚在案几上,嬉笑道:「高嵩兄弟人饞,帽子也饞,哈哈!」

那馬臉高嵩,聽了這話,也打趣道:「帽子饞?它不算最饞的,我的脖子最饞,那次我去貴府見了嫂子裴夫人,它饞得直流口水呢!」

韋播也不以為忤,訕笑著說:「我那老婆雖有幾分姿色,比你家豆盧娘子可差遠了,只是豆盧娘子渾身雪白,就左邊大腿根有一顆小紅痣……」話音未落,高嵩已是臉上青筋暴起,直欲拍案發作。

這豆盧娘子是他最寵愛的一名小妾,平時防閑甚嚴,不允許她出門半步,她住的屋子周圍都灑上香灰,每天高嵩都要親自查檢,就怕她和男人勾三搭四的。可以說連貓兒狗兒也沒個雄的,怎麼卻讓韋播這個色狼得了手?

韋播見高嵩真急了眼,忙笑著賠話說:「兄弟你別急,其實你家豆盧娘子我也只是見過一面,一根汗毛也沒碰過她。之所以知道這事兒,是我的小妾穗兒告訴我的,她有次酷暑之時去你家,和豆盧娘子嘮家常,一起洗浴時見到的。」

高嵩這才釋然,笑罵道:「你這傢伙,可真下作,差點讓我冤枉了我家豆盧小娘。」一直在旁看他們胡鬧的韋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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