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零陸 十二金人

矇矓之中,李煊彷彿又回到了大漠,一轉眼起風沙了,漫天的黃塵向他的身上覆蓋而來,突然又變成了冰冷的雨滴淋在他的臉上。

他緩緩地睜開眼,果然有水滴落在他的臉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個巨大的銅人頭像,她高挽髮髻,愁眉緊蹙,眼珠足有馬球一般大小,而且在不斷地滴下眼淚。

李煊吃了一驚,同時又發現自己正躺在這個銅人碩大的手掌里。他轉頭一看,更是一驚,銅人手掌離地面足有三丈多高,自己要是一不小心翻個身,掉下去不免摔個半死不活。但隨即驚奇地發現,銅人的手掌似乎有一種吸力,像是能把自己牢牢地粘住似的。

抬眼望去,這裡依然是一個石窟,頂上用鐵鎖懸著一個火球,一直在燃燒,發出耀眼的光芒,然而,這石窟實在太大,光還是照不清地面的情形。對面石壁上鑲著一面圓圓的大鏡子,發出藍幽幽的光。

突然,這面鏡子里顯現出一朵彷彿搖曳於風中的曼陀羅花,嬌艷的花瓣繽紛飄落,緊接著,鏡子里顯現出一個朦朧的女子身影。雖然看不清面目,但李煊卻也能感覺到她婀娜嫵媚、風姿迷人,和四大丑女有霄壤雲泥之別。

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在李煊的頭頂響起:「你來到幽冥靈界,快將一生的功過講述出來,讓冥王評定功果,度你超生。」

李煊心下一驚,心想難道我早已死去,進了陰曹?可是聽說陰間有奈何橋、閻王殿、牛頭馬面什麼的,怎麼這裡全然不像?但不敢多問,心想這裡沒有油鍋、刀山,豈不是好事!肯定是仙女眷顧,才免了地獄之苦。當下哪裡敢隱瞞,於是就一五一十地從小時候說起,「好事」如救活被狼咬傷的羊羔,「壞事」如上樹掏鳥窩中的鳥蛋之類,統統慢慢講來。

那仙女似乎聽得有些不耐煩,打斷他的話,說道:「幼時的無聊之事,不必說了,就說你來長安是為了什麼?」

李煊嘆了口氣,說道:「唉,老僕爾朱陀經常和我講長安的繁華,我經常牽著他的衣角,要他帶我來,他卻一直不肯,這一次終於答應了,卻出現了這樣的災禍。對了,爾朱陀的魂魄也在這裡嗎?」

仙女冷冰冰地說:「你們都將再世為人,各分東西,一會兒喝下孟婆湯,諸事皆忘,就不必詢問了。我見你的籙簿之上,粗筆重寫的黑字大罪不少,當入抽腸地獄關一萬年。我出於慈悲心腸,怕勘查有誤,才來詢問,你是否尚有隱瞞?」

李煊聽了,渾身發抖,說:「絕對沒有隱瞞,我怎麼敢和仙女你這樣的神明撒謊?」接著他思索了一下,「對了,老僕爾朱陀在路上,有次很鄭重地對我說,這次去長安,要找一個刻有一龍一虎的白玉印,上面的字是『敕正萬邦之寶』,說是對我們非常重要的東西。而我當時並未在意。」

那仙女聲音一變,顯露出非常急切的心情,說道:「這是本朝開國高祖的御印,一般人誰敢收藏?你們找這東西做什麼用?」李煊吃了一驚:「是嗎?是皇上玉璽?那我可就不知道了。我是絕對沒有壞心的,仙女娘娘您就大發慈悲,放我回去吧!」

只聽那仙女輕聲嬌笑:「只要你此後對我言聽計從,不敢違拗,我就有法力讓你想什麼就有什麼!」李煊大喜道:「真的嗎?」仙女聲音一沉:「哼,怎麼你還不信?」李煊忙連聲說:「我信、我信……」仙女問:「那你最想辦的事情是什麼?大膽說就是。」李煊說:「讓老僕爾朱陀活過來,我們一起回西域還過原來的生活。」

仙女一時沉默起來,李煊隨即黯然說道:「人死不能復生,可能連神仙也難辦,看來我這願望是無法實現的……」仙女打斷他的話說:「這其實也不難,但你就沒有別的願望嗎?比如,你就不想看看我的容貌!」

李煊心中一盪,忍不住說:「雖不敢有劉阮天台遇仙之想,我也很想看一眼仙女的花容月貌。」

只聽仙女突然「呸」一聲,厲聲叱道:「看你樣子倒像個憨厚郎君,哪知道也這樣不老實!」李煊嚇得噤若寒蟬,心想這仙女的心思好生難以捉摸,忽陰忽晴,實在是變幻莫測。

李煊一時正想不起怎麼應答,只聽一聲巨響,右面的石壁突然塌下了一塊,跟著「嘔嘔啞啞」地輾過來一輛鐵車,這鐵車樣子極為奇特,四周包著鐵甲,活像一隻鐵蓋大烏龜。

一個粗豪的聲音在裡面冷冷地說道:「賀蘭晶,你這個小妖精,又在裝神弄鬼了?上次你用暗弩射死了我師兄弟四人,如今我有備而來,暗道中的弩箭根本傷不了爺爺半根毫毛,哈哈哈!」

那仙女卻並不答話,也沒有半點聲息。突然,李煊身下的銅人腹內一個蒼老的女人聲音說:「魏家兄弟,你貪圖錢財,受了那贓官兵部尚書宗楚客的一千兩黃金,來幫他取回罪證,這事就算是你們的師父知道了,也要把你們清理門戶。你以為躲在這王八殼裡,我們就奈何不了你了?」

這聲音從銅人的腹內發出,瓮聲瓮氣的,回蕩在耳中,很是瘮人。「烏龜車」里的漢子顯得十分惱怒,口出污言穢語罵個不休。沒多時,突然洞頂上澆下一股黑水,落在「烏龜車」上。這鐵車一沾黑水,就像冬天裡的冰塊遇見熱湯一樣,融化成黑黑的湯汁。

那姓魏的漢子「嗷」的一聲怪叫,從車裡跳了出來,雙手扣捂著後腦。李煊依稀看見他腦後的頭髮已被黑水腐蝕掉一大塊,露出鮮紅的頭皮來。

「魏三,你抬頭看一下。」老婦人冷笑著說道,「看見了嗎?」李煊也想扭頭去看,但他身在銅人的手掌里,視線受到障礙,看不到有什麼情況。但魏三卻看見了,正對著他,一排黑衣人,手持亮閃閃的鋼弩,早已瞄準了他,魏三心下一驚,心知今日定然有死無生。

卻聽老婦人說道:「魏老三,你能找到這個洞窟,也算得是個人物。不過你腦筋太不靈光,兵部尚書宗楚客給了你一千兩黃金,你們就費盡心機來殺我們主人。卻不想想是我們主人好殺,還是宗楚客那個蠢貨好殺。你們去殺了他,同樣可以賺得千兩黃金。」

魏三聽後似乎茅塞頓開,跪地求饒道:「求你們放了我,我幫你們去殺宗楚客這個狗官,千兩黃金也不要了,我回去就帶過來獻給你們。」

這時,圓鏡背後的仙女突然開口了:「哼,我們想要殺兵部尚書,何必用你?我們只用一個三歲小孩送個密函,將他的罪狀公布天下,宗楚客的人頭不久就會懸在長安東市。你身負血仇,安肯忠心於我們,現在要想活命,也可以,吃下縛心丸就好了。」

魏三慘然一笑:「吃了縛心丸,我就會像他們一樣。」說著他一指那些黑衣盲仆,「眼也瞎了,人也傻了,像狗一樣聽你們使喚,一點自己的思想也沒有了,那還不如死了快活。賀蘭晶,你小小年紀,竟和你母親一樣的歹毒,早晚有報應的一天,啊……」

沒等他說完,一支弩箭正中他的喉嚨,貫穿而過後,又射在後面的石壁上,濺出一點火星來,可見這強弩的力道實在大得驚人。緊接著,雨點般的箭將魏老三渾身上下射得和篩子一樣,到處都是血洞。

李煊看得驚心動魄,大氣也不敢出,又怕這仙女也給自己餵了縛心丸,心中忐忑不安,不由自主地渾身戰慄。

突然間,一個聲音陰惻惻地說:「狐眠敗砌,兔走荒台,儘是當年歌舞之地;露冷黃花,煙迷衰草,悉屬舊時爭戰之場。盛衰何常?強弱安在?」大家同時一驚,縱目四尋,竟然看不到有任何蹤跡。

「在上面!」李煊失聲叫道,原來他身子被粘住,只好仰面向上看,倒是首先發現了這個幽靈一般的黑袍人。眾人聽到李煊的叫聲,紛紛抬頭仰視,只見一個黑袍人猶如一個巨大的黑蝙蝠一樣頭下腳上,倒懸在石窟頂部,還蕩來蕩去,似乎馬上就要掉下來。

黑袍人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這個漢子雖是個渾人,但說的話也有些道理,晶兒你一個女孩兒,也整天雙手沾血,實在不是件好事。依我推算,不久就將發生一場天翻地覆的大血災,你還是早早遠避天涯才好。」

只聽圓鏡後賀蘭晶慍怒的聲音說道:「你是什麼人?怎麼也知道我的名字?和這魏老三是一黨嗎?」

黑衣人聲音凄涼:「前塵舊事,恍若隔世。我的名字,你們這一輩人可能早就不知道了。三十年前,老夫叫作明崇儼。」

「明崇儼!」這可是當年的一位神秘人物,有一年唐高宗李治患頭疼病,昏厥煩悶,幾欲死去。滿朝的御醫都束手無策。正惶急無措時,宮外來了一位神采如仙、姿容如玉的美少年,自稱學得仙人奇術,可治皇上的頑疾。他屏去左右,只用三根細如髮絲的銀針,就治好了高宗皇帝的病痛。皇帝龍顏大悅,把他看作仙人。

相傳他玄術通神,執掌仙佛不測之機,極盡天地包藏之妙。有一年夏日裡,人人熱得大汗淋漓,天皇唐高宗食不下咽,不禁感慨,這個時令,再好的珍饈美味也吃不下,要是能有一盤冰雪擺在面前,豈不勝過那駝峰魚翅?明崇儼應聲答道:「此事不難,待小臣去陰山之巔取來。」說罷,取了桌上的一個邢窯白瓷甌,轉身而去,不多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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