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我推開漆著「柯氏私家偵探社」的門,卜愛茜自速記本上抬頭望我,兩隻手仍不停在敲打字機字盤,她說:「進去,她在等你。」

快速斷續的打字聲,雜著我的腳步聲,經過辦公室,經過漆著『柯白莎——私人辦公室』的門。

身材巨大,穿著庸俗,常處於好戰狀態的柯白莎,像只牛頭狗似的坐在辦公桌後面。看得出她在裝腔作勢地翻動面前桌上的文件,手指上的鑽石也不斷在窗外射人的陽光中閃爍著反光。她對面,坐在顧客椅子中的是40出頭的一個瘦個子。他用怕事又急於辦事的眼光看向我。

柯白莎說:「賴唐諾。怎麼要那麼久才到?」

我不理她,直接觀察我們的顧客,他是個灰發瘦子,八字鬍也是灰的,但修剪十分整潔、他嘴唇的型態顯示他很有決斷力。和焦慮的外型不相吻合。他戴了一付深色鏡片的眼鏡,我看不出他眼睛的顏色。

柯白莎接下去說:「王先生,這位是賴唐諾,就是我介紹過他給你的。唐諾,這位是王先生。」

我鞠躬如儀。

王先生控制自己,用有教養,要別人覺得他存在的聲音說。「早安,賴先生。」他沒有把手伸出來。他的樣子看來有點失望。

柯白莎說。「千萬別被唐諾的外型騙了。他是個非常精明能幹的人。他天生沒有肌肉,但是他有頭腦。他是變種。越打擊就鬥志越高,他懂得該怎麼做。王先生,不必擔心。」

王先生點點頭,我看得出有點勉強。我仍看不到他的眼。

柯白莎說:「唐諾,坐下來談。」

我坐在那隻硬板直背椅上。

柯白莎對王先生說;「有人能找到她,唐諾就也可以。他比外表要老成多了。他本是個律師,他被律師界趕出來,因為他告訴一位顧客如何可以合法謀殺。唐諾自以為只是討論法律漏洞,但是公會認為那是漠視神聖。當時他們認為不合理,也不會成功。」柯白莎停住,喀喀地笑出聲,又繼續道:「唐諾到我這裡來工作,第一件案子就表演給大家看,我國的謀殺案處理過程中的確有一個大漏洞在。任何人都可以謀殺了人而不受處分。現在他們在修改法律。這個唐諾就是我要介紹給你,替你辦這件案子的唐諾。」

白莎用一個裝出來的笑容向我這邊一看,笑了等於沒有笑。

王先生點點頭。

柯白莎說: 「唐諾, 在1918年,有位林吉梅醫生和他太太住在橡景,栗樹街419號。發生了醜聞,林家開溜了。我們不在乎男的去那裡,替我把林太太找出來。」

「她還在橡景嗎?」我問。

「沒有人知道。」

「有親戚嗎?」

「沒聽說過有。」

「她失蹤時,她和她丈夫結婚幾年啦?」

白莎望向王先生,王先生搖頭。

柯白莎繼續看著他,最後他用一貫的形態,像是他特徵似的學術派頭說。「我不知道。」

白莎對我說:「有一點你給我記住、我們並不希望所有人都知道我們在查這件案子。再說,我們僱主是什麼人,更需要保密。你可以把公司車開出去。現在就去,今晚再晚也要到橡景。」

我看向王先生說:「我一定得多知道一些。」王先生說:「沒有問題。」

白莎說:「假裝她的遠親。」

「她幾歲了?」我問。

王先生蹩起眉頭。他說:「我不是真正的知道,到了那邊你問得出來的。」

「有孩子嗎?」

「沒有。」

我看向白莎。她打開辦公桌抽屜,取出一隻鑰匙把現金盤打開,交給我50元。「省著點用, 唐諾。」她說:「很可能是長期追蹤。計算每1分鐘開支,可以追得遠些。」

王先生把手指交叉,把雙手放在雙排扣上衣前,他說:「說得有理。」

「有什麼線索可以優先偵查嗎?」我問。

白莎問:「你還想知道什麼?」

「所有可以得到的資料。」我說,眼睛可是望向王先生的。

他搖搖頭。

「她的背景如何?受過工作的訓練嗎?她做過什麼工作?有些什麼朋友,自己有錢嗎?她是高是矮,胖還是瘦,金髮還是黑髮?」

王先生說。「對不起,幫不上你忙。」

「假如找到她,我怎麼辦?」我問。

「通知我。」白莎說。

我把50元放進口袋,把椅子推向後面。我說;「王先生,幸會。」我獨自走了出去。

經過辦公室時,卜愛茜都懶得自打字機上抬頭。

公司車是一部老傢伙,輪胎快要磨到鋼圈了。散熱器漏水。只要超過50英里,兩隻前胎就猛跳扭扭舞。引擎不斷咳嗽,像是隨時要淹死。今天天氣真熱,向山上爬簡直是苦不堪言。山谷中氣候更熱,我兩隻眼睛漲得像煮熟了的雞蛋,要不是有眼眶在前面,它們早就跳出來涼快了。我尚還不致餓到值得停車,所以半路抓一隻漢堡包又上路跑,一手用來吃,一手在開車。晚上10點半我來到橡景。

橡景是建在山腳下的一個鎮,這裡氣候涼快,大氣中的濕度高,有蚊子。一條小河自山中境蜒而下,經過本鎮散布到下面的平原去。

橡景本身是個過氣的小鎮,9 點以後沒有市面。街上房子都是老的,替街道遮蔭的大樹都是老的。城市本身發展不夠快速,即使有心的人也無法據此擴大街道和鋸掉兩旁的大樹。

皇家大旅社的門仍舊開著,我進去要了一個房間。

離窗口裡照進來的晨陽吵醒了我。我梳理,穿衣。自窗口對本鎮來個鳥瞰。我看到20世紀極早年代式建築的法院。自大樹頂上望出去可以見到河流下游的一瞥,向下望可以見到一條巷子,兩旁堆滿了用過的木箱、紙箱和垃圾筒。

我出去找找看什麼地方可以吃早餐,找到一家門外聞起來香噴噴的餐廳,裡面有點剩菜味,並且油膩膩。吃完早餐,我坐在法院梯階上等候9 點鐘上班時間的來到。

鎮公所的職員悠閑地珊珊而至。大多數是臉上缺乏表情的老人。他們選樹蔭多的地方走,只要有人提任何一點資料,都可以停下來閑聊。看到我坐在門等候,經過我身旁時都好奇地在看我。他們知道我不是本地人,也表露出知道我是外地人。

大廈里一位臉上有稜有角的女公務員瞪著黯淡無光,黑漆漆的眼珠子聽我說完我的請求,遞給我—本紙封面1918年戶籍的登記本子。本子裡面的紙頁早已變了黃色了。

在八劃的部分我找到了林吉梅,職業是醫生,地址是栗樹街419 號,年齡33。同頁登記的是林亞美,家庭主婦,栗樹街419號。林亞美沒有登年齡。

我要求著看1919年的登記本。裡面沒有這兩個人的名字。我走出大樓的時候,感覺到人們都在背後看我。

本鎮只有一家報紙,叫「舌鋒報」,自報館漆在窗上的字眼看得出是一周出一次。我走過去,在櫃檯上輕輕敲幾下。

打字的聲音停止,一位赤褐色頭髮棕色眼珠雪白牙齒的小姐自後面隔間的部分出來,問我有什麼事。我說兩件事請她幫忙。一是1918年的舊報,另一是鎮上那家餐館可以吃一頓好的中飯。

「有沒有試過尹記?」他問。

「早餐就是在那裡。」

她說:「嘎!」過了一下她說;「那麼試一下古家館,再不然就只有皇家大旅社的餐廳。你是說1918的舊報?」

我點點頭。

我沒有再看到她潔白的牙齒,因為她把兩片嘴唇鬧得緊緊的。連棕色的眼珠也不再發亮了。她想說點什麼,自己立即改變了意見,走進後面的房間里去,過不多久,拿出一疊用兩條木條夾著的舊報。「有什麼特別要的資料嗎?」她問。

我說: 「沒有。 」就開始自那年元月1 日看起。我很快看過一兩版,問道:「你這個不是說是周報嗎?」

「現在是周報,不過在1918年,我們是日報。」

「為什麼越變越差了?」我問。

她說:「這在我來之。」

我坐下翻報紙。頭版都是戰爭消息,報告不少德國潛艇活動。有不少宣傳資料,說德國人砍男人手和女人乳房之類。國難公債各地推銷是有配額的,橡景在這方面的工作做得非常好。很多愛國的人發表言論。有一位受傷退伍的加拿大人來這裡巡迴演講。鈔票的流向都是往歐洲的。

我希望我要查的事夠資格上頭版。1918年的頭版,沒有提起。

我問小姐能不能暫時把1918年的留下,再借1919年的先看一下。

女的不吭一聲,只是把1919年的舊報紙交給我。我就看1919年的頭版新聞。休戰文告已發表,美國在文告中是救世主。美金、美國兵、美國文化離開歐洲,會有一個國家級的政治團體產生,據說可以扶弱抗強。以終止佔據永遠不會發生。全地球都會是和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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