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清晨破曉時,我們正掠過亞利桑那州上空。腳下的沙漠漸漸遠去,模糊,變成灰色,像個海洋。而且形態和顏色不斷改變。較高的山脊上隆起的石頭先得到太陽的光輝。下面深的峽谷和乾的河流仍在陰影之內。星星已退縮到遠處,大小如針尖。雙引擎的響聲,在地下錯綜岩石里引起很大的迴音一路向西。東方出現玫瑰紅光,山脊巨石像美酒里的冰塊。我們在沙漠中全速西飛,像是不想讓太陽追上。但突然太陽自地平升起,晨曦照亮了一切。向東的岩石已起了反光。加強了峽谷內黑暗的神秘性。太陽爬升快速,不久我們就見到沙漠上我們自己飛機的影子。影子掠過科羅拉多河,我們進入加州上空。雙引擎隆隆的聲音一變,我們停在沙漠中一個小城市加油,機上旅客都准許離機,免費的早餐在機場餐廳供應,有熱咖啡、火腿蛋和麵包卷。
我們又一次起飛,高頂積雪的大山就在眼前。飛機飛進兩個大山前,沙漠就再也看不到,地下是柑橘與檸檬的天下。紅瓦灰泥牆的田莊分布在綠野中。田莊變成小城市,小城市集成大城市,洛杉磯就在眼前。
我轉向方綠黛:「快到了。」
她笑著對我說:「這是我最好的蜜月旅行。」
飛機突破雲層,一面跑道清楚在前,不斷接近,終於機輪著地,洛杉磯到了。
我說:「到了,我們先找旅社,我好和合伙人聯絡。」
「你說過的柯太太?」
「是的。」
「你想她會喜歡我嗎?」
「不會。」
「為什麼?」
「她最不喜歡漂亮的年輕女郎……尤其是她以為我喜歡的。」
「是不是怕她會失去你?」
「只是因為這個。」我說:「她可能什麼原因也沒有。」
「我們登記……是不是用自己的姓名?」
「不用。」
「可是唐諾,你……」
「你用賴綠黛的名字登記。」我說:「我用我自己名字,現在開始我們改為兄妹。我們的媽媽有病,我們急著回家。」
「我是賴綠黛?」
「是的。」
「唐諾,你把你自己也牽進去了。」
「為什麼?」
「用你的姓來掩護我。你知道,警察正在找我呀!」
「我怎麼會知道警察正在找你?你又沒有告訴我。」
她笑道:「說可以這樣說,實際行不通的。假如你不知道警察在找我,又何必帶我躲躲藏藏,用假造的姓名,假造的關係呢?」
「答案非常簡單。」我說:「你是我接辦案件中的重要證人。我想有你作證可以幫我偵破一件謀殺案。我當然把你當作禁臠。除了書面向柯白莎報告外,我正在把你帶到她那裡去,要你口頭親自說出整個故事。」
她靜默了幾秒鐘,她說:「我相信柯白莎一見我就會見恨於我。」
「千萬不要期望她會歡迎你。」
我們走進一個旅社,櫃檯職員知道了我們將死的母親故事之後,我告訴他我急於用電話。他指給我看電話亭。
我撥白莎不登記的電話,沒人接聽。
我來到自己房中再找白莎。這次一個黑女傭來接話。
「柯太太?」我問。
「她現在不在。」
「她什麼時候回來?」
「我不能確定。」
「她去哪裡?」
「釣魚。」
「她回來,請她回電……不,告訴她賴唐諾有來電。我每隔一小時打一次電話,打到她接聽為止。」
「是的,先生。我想她今天很早去釣魚,她說早潮是7點半。我想她也快回來了。」
「我每小時打一次電話。告訴她我說的。每小時一次。」
我爬進舒適的大浴盆。泡在裡面10到15分鐘。起來用冷水淋浴。用毛巾好好把身體都快擦紅了。颳了鬍子,穿了衣服。斜靠在椅上閉上眼睛。
方綠黛打開二房間的交通門,進入我的房間,把我吵醒。但我太困了,等她把交通門關上才張開眼來。
「有事?」
「該是打電話的時間了。」
我呻吟一下,拿起電話,報了電話號,開始等待。
這次白莎在家——電話中傳過來放下東西的聲音,她是才進屋,聽到電話搶著來接的。我也聽到黑女傭叫她的聲音,跑向她的聲音,而後是白莎經過電話刺耳的喊聲:「唐諾嗎?老天!你為什麼屁股上長瘡,總不肯留在一個地方。要跑來跑去。你以為我們社裡鈔票多,自己會長出來?你要找我商量事情可以打電話,我告訴過你一千次,一萬次……」
「說完了?」
「還沒有!」她完全「交戰狀態」地說:「我甚至還沒有開始說呢……」
「好,等你說完了我再打電話給你。好男不與女斗。」
我輕輕地把話筒放回原處,把白莎的吼聲切斷。
方綠黛的眼睛像雞蛋一樣大。我看得出她的懼怕。
「唐諾,你為我得罪人?」
「也許。」
「請不要這樣。」
「人總是要爭的。不爭這個爭那個。」
「你指什麼?」
「指白莎。不爭口氣,她就爬到你頭上來。倒也不是存心的。她天生這脾氣。非先下手不可。我要睡覺了,不要吵我,你也睡一會。」
「你不再找她了?」
「等一會兒再找。」
她憂慮地笑著說:「你真有意思。」
「什麼地方?」我問,乾脆倒到床上去休息。
「說說而已。」她說,只好回自己的房去。
我也花了10多分鐘才入睡。一睡睡了2小時,我醒來立即掛電話找白莎。
「哈啰,白莎,我是唐諾。」
「你這個自以為了不起,應該殺一千刀的小混蛋,你不聽勸總會吃大虧的,你竟敢掛我電話,我要教訓你,你……我要……」
「我過2鐘頭再給你電話。」我說,掛斷電話。
過了一小時左右,綠黛過來說:「我沒有聽到你起來。」
「是因為你睡著了。一定太累了。」
「是太累了。」
她坐在我椅子把手上,手靠著我肩。眼看我手中報紙。
「你又打電話了?」
「是的。」
「她說什麼?」
「老調。」
「你怎麼辦?」
「老樣子。」
「我以為你急於和她交換意見。」
「我是的。」
她笑了:「你包汽車,搭飛機,老遠趕過半個美洲,為的是要和她洽商,而你現在坐在這裡什麼也不做。」
「也在做事呀!」
「做什麼事?」
「等候白莎冷靜下來。」
「她會嗎?我看這樣她更生氣。」
「我知道,她現在很生氣,火冒三丈。但她也在好奇。好奇心慢慢會上升,慢慢飽和。盛怒會漸漸滅退。我對付白莎有獨到的經驗。看看報紙?今天有漫畫。」
她的笑聲不高,帶點神經質。「現在不看,」她說,「這是什麼?」
她湊前注視我手中報紙上一段消息。我感到她頭髮輕刷我面頰。我拿住報紙讓她看完這一段,把報紙放置地下,她坐到我腿上,我吻了她。
她溫暖的嘴唇停在我唇上一段時間,突然她淺褐色的眼珠凝視著我雙眼,把頭移後說:「我就知道你早晚會來這一手。」
「哪一手?」
「想勾引我。」
我把她輕推,讓她坐在地上,我椅子旁邊。
我說:「這不是勾引你,是吻你。」
「喔。」
她坐在那裡一會,向上看著,笑著說:「你真有意思。」
「什麼地方?」
「我說不上來,很多地方。你喜歡我嗎?唐諾?」
「喜歡。」
「你想……我會不會殺人?」
「不知道。」
「你想我也許有?」
「是的。」
「所以你臨崖勒馬。」
「我勒馬了嗎?我也沒有臨崖呀。」
「唐諾,你幫我太多忙了。」她現在坐在我腳背上,手肘放我膝上:「我想你是個好人。」
「不見得。」
「至少你對我已經十分好。你不像別人,你當我是正經人對待我。你使我對人性的看法恢複信心。我第一次使我自己失蹤,是因為混進了一件醜陋的、殘忍的、怕死人的事件里去。我不能告訴你。我不要你知道。但的確這件事使我對人的本性信心全失。我的結論:人……尤其是男人,他們……」房門門把很快一轉,有人用肩輕頂房門。
方綠黛懼怕地看我,輕聲說:「警察?」
我指了指連接著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