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紫色的日影在沙漠上匍匐爬過,空氣又乾燥又清新。時在初春,除了偶有觀光客穿得整齊外,本地人都不穿外套。

拉斯維加斯是個典型的西部城市,一條主街貫通全城,大的店鋪都在街上。側街上只有營業時間較延長的付現雜貨店或小買賣。主街兩端各有一區,其中一區為兩哩長的旅社,汽車旅館及拖車營地。另一端的一區全為出租房屋或房間。許多女性租屋住在這裡—一等候離婚。

主街上最多的是賭博俱樂部、飲店、旅社、酒店。這裡任何形式的賭博都是合法的。我在街上晃了一圈後找了一輛計程車,把華先生給我的地址告訴計程司機。

房子是個小房子,但十分特殊,不論當初是什麼人設計的,他一定放棄了所有傳統的型式,立意使它與本區其他房子不同。

我付了計程車,走上三層台階,來到門廊,按門鈴。

應門的年輕巨人有金色頭髮,但皮膚成日晒古銅色。他說:「你是洛杉磯來的賴先生?」我點點頭,他就用強壯的手和我握手。

「請進,華亞賽打過電話來,談起你要來。」

我跟他進入屋裡,煮菜的味道很香。「今天我休假。」他解釋:「我們5 點鐘吃晚飯。試試窗邊那隻椅子,最舒服。」

那椅子是很舒服,事實上是這房間中最舒服的一張椅子。整幢房子布置就是如此,很經濟的傢具,但一、二件特別實用,完全沒有貧窮相。反倒顯得主人為某種原因,不惜多花點錢。

彭家騰是個巨人,但是瘦高得像根竹竿,他行動快速,一眼即知他是戶外型的,他的工作是在沙漠之中。他自己也滿意自己古銅似的健康膚色。

一扇門打開,進來一位女士,我起立。家騰說:「媽媽,這位是洛杉磯來的賴先生,亞賽來電介紹的那位。」

她走向我,親切地笑著。

她還是一位不落伍的女士,一定很注重體態和面容,大概50歲出頭,但看起來40不到。她飲食一定十分節制才能保持不胖又使皮膚彈性不頹,褐發褐眼型的。鼻子長直,鼻翼奇薄猶如透明。

她說:「賴先生,您好,能替亞賽的朋友效勞是我們最快樂的事。我們也歡迎你利用我們的家,作為你在維加斯的總部。」

這後半句話明顯是個假客氣,如果我跟進,她家就得有人睡陽台上。我很禮貌地回答:「謝謝,我在這裡可能只有幾個小時,會很忙,但無論如何都要謝謝你的好意。」

一個女孩送來。好像每個人都站在門邊,一個一個出場,如此彼此不相干擾,每個人可以給來客一個獨特的形象。

由彭太太主持介紹儀式:「若思,我給你介紹洛杉磯來的賴先生,華先生來電介紹的人。」

若思一看就知道是彭太太女兒,也有個直而長的鼻子。鼻翼比紙也厚不了太多,發色較母親為深,屬赤褐色。眼珠藍色。和她媽媽有相同的堅強,自信,有目標和自我控制力。這類女人是好獵手,使人想起壁爐前伸出前肢躺著的貓,皮毛那麼柔軟,但他們是好獵手。

我含糊地應對著客套話,彭太太已邀請大家坐下談。

我們全坐下。

所有討論過程他們三個人都是全程親自參與的。倒不是他們信不過家騰表達的能力,而是這些人天生就不是相信別人的個性。每人都有未經轉述的第一手資料,每人早已決定參與會議。都是預定計畫,依計實施。

我說:「我只打擾你們數分鐘,我想知道荀海倫。」

「嚴格說來,我對她什麼也不知道。」彭家騰說。

「那也不錯,最糟的是明明不知道,自以為全知道了。」

他們都笑了。他說:「我跑去看——」

「家騰,賴先生一定希望你從開頭開始講。」媽媽發言。

「是呀。」若思說:「華亞賽給你的電話。」

他沒有接受她們建議的表示,只當是自然的現象。接下去說:「華亞賽給我一個電話。電話來自洛杉磯。我們二家相識有年。若思一年前在洛杉磯見到費律。他到這家裡來過很多次,也招待若思去洛杉磯玩。亞賽你知道是費律的爸爸,他——」家騰匆匆地看他媽媽一眼,沒有見到鼓勵的表示。就改口說:「他也常來,有時特地飛來共度假期。」

「電話中他說些什麼?」我問。

「他說有一個姓荀的給傅可娜一封信。他要我找到那個姓荀的,問問信里說些什麼。因為可娜見信後十分不安。」

「我什麼線索也沒有。花了半天才找到姓荀的。他住在一個公寓里而且來本城也只有二、三周。她說她不認識傅可娜;也不知此事,更沒寫過信。所以我等於什麼消息也段有問到。」

「之後呢?」

「沒有之後了。」

「你看她是不是推託或懼怕?」

「沒有,只是坦白地告訴我她什麼也不知道。看起來一點也沒發生興趣。」

「你認識可娜嗎?」我問。

他移動眼光,這次不是轉向媽媽而是向若思。他說:「我見過她,費律介紹的。」

「你當然知道費律和可娜預備結婚。」

家騰沒回答,若思說:「是的,我們知道。」

我說:「華先生給我荀小姐的地址,一定是你告訴他的吧?」

「是的。」

「你知道她還住在那裡嗎?」

「我想是的,我只見她那一次。她不像想搬家的樣子。」

「亞賽——華先生什麼時候來本城的?」彭太太問。

「今天下午和我同一架飛機來的。」

「喔。」

若思問:「你知道費律會來嗎?」

「沒聽說。」

彭太太確定地說:「晚餐後亞賽會來這裡的。」

她說「晚餐」時巧妙地加重了一點語氣。

「荀海倫怎樣一個人?」我問家騰。

他說:「她是典型的。」而後笑笑。

「什麼典型?」

「你在本城所見的典型。」

「怎麼個典型法?」

他猶豫著好像想找出文字來形容。

若思說:「酸葡萄。」

家騰說:「我和她談話時進來了一個男士,他不像是她丈夫,但——」

「她和他住一起。」若思提出:「你是不是想這樣講?」

「正是。」

「家騰,賴先生要的就是事實。」

「他正在得到事實呀。」家騰有點窘態地說。

我看看我的表說:「真多謝了,我再去見她試試看。」

我站起來。

他們三位都站了起來,我沒興趣也沒時間客套。

家騰讓我出門。

「你知道亞賽要在這裡多久嗎?」他問。

「不知道。」

「你沒聽說費律要不要來?」

「沒聽說。」

「有什麼我可幫忙的,請告訴我。再見。」

「謝謝,再見。」下午四點半我步上階梯按荀海倫公寓的門鈴。我連按好多次,再試隔壁公寓的門鈴。一位太太那麼快就把她頭鑽出來,顯示她在門裡注意著我。她在自己家裡一定可以聽見海倫家的鈴聲。

「對不起。」我說:「我在找荀海倫。」

「她住隔壁公寓。」

「我知道,但她好像不在家。」

「是不在。」

那女人大概40歲,閃爍的黑眼珠晃視不定,看看我的臉,轉過去又轉回來,看看路上又看看我。

「知道我什麼地方能找到她嗎?」

「見到她你能認識她嗎?」

「不認識,我來調查她所得稅。」

「所得稅?」她半轉上身向屋內叫著:「老頭!你聽到了嗎?那個女人也付所得稅!」

一個男人的聲音在裡面說:「嗯哼。」

那女人潤一下嘴唇,深呼吸一下說:「上帝知道我最不喜歡管鄰居的閑事了,自掃門前雪是我的座右銘。對我言來只要她肯安安靜靜地住在隔壁,我什麼也不管。前幾天我還對我丈夫說過這句話,上帝知道那女人怎麼每天把晚上當作白天,讓男朋友到公寓來相會,還留著過夜。天知道那姓荀的是幹什麼的,反正她是沒工作的。早上11點12點也不起床,晚上從未在2 點前上過床。當然我不是在背後說人壞話,天知道那女人看起來有多正經,十分靜嫻。但——」

「我哪裡可找到她?」

「你看,」她繼續說:「我絕不是一個亂嚼舌根的人。我知道我是玩不起吃角子老虎的。他們說每隻老虎都設定好等於是騙你的錢。已經連著三天了。每次走過都看見那女人在仙掌斑俱樂部猛拉吃角子老虎。」

「她沒有工作,我也懷疑她有過工作。但女孩子過這種生活!而且是這樣外表正經的女孩子。現在你來對我說所得稅,哈哈哈,她要付多少所得稅?」

我聽到她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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