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吉明,我雇的夜班偵探是一位面無表情,十分冷靜的退休警官。他什麼都見過,根本沒有事可以使他驚慌。
有一次房吉明和另外一位偵探在一條很擠的街上跟蹤一個女人,一個在左,一個在右。突然這個女人不見了,就是憑空消失了。另外那位偵探完全呆住了。房吉明冷靜地走回到那女人失蹤的地方,最後發現她不小心掉進了一個沒蓋妥蓋子的下水道,摔昏過去了。
房吉明請「一一九」協助,把女人送到醫院。雖然這個女人膝蓋骨破了,人在昏迷中,但是房吉明還是在醫院外面守著等人接班。
這就是標準的房吉明作風。
宓善樓和我步向他車子的時候,他抬頭向我們看著。布滿皺紋的臉上擠出了一點笑容。他說:「我就知道你們會來。我一直想打個電話報告一下,但就怕正好離開的時候她出來。」
「她已經跑掉了。」善樓說。
「怎麼回事。吉明?」我問。
「我一直在這裡。看到救護車來,也看到警察來。裡面還有兩個警察,曾一度出來趕我走。我不喜歡別人趕我。」
我說:「吉明,看來這一次她從你眼前溜走了。」
房吉明搖著他的頭。
我告訴他:「我猜是真的。她一定從後門溜了。」
「那她一定要爬過一個七尺高的木籬笆。」房吉明說。
「也許籬笆有門。」
房吉明說:「我看過了,沒有後門。我現在這個位置也可以兼顧到後面籬笆唯一的出口門。」
「你一定有一、二分鐘眼睛離開了這個方向。」
房吉明慢慢地搖著他的頭:「我的眼睛受過訓練,任何地方有動靜,我都會看到的。」
我看向善樓問道:「你確定她離開了?」
「那當然,」善樓說,「我們從包啟樂那裡把所有鑰匙都拿來了。我的人還在裡面。」
「你徹底搜查過那裡了?」房吉明問。
宓善樓思索地看著房吉明,想說什麼,又停住了。
我說:「反正沒事,我們進去看看。」
善樓說:「跟我手下談談。怎麼回事?走!」
房吉明坐回汽車問道:「要我繼續等?」
「是的,要等。」我告訴他。
我什麼也沒有說。
我們穿過馬路,步上階梯走進屋去。
一個便衣在門口,他替我們把門拉開:「喔,哈啰。警官,請進。」
「你們收集到什麼資料了?」
「一共只兩個人,還沒有什麼特別收穫。」
善樓說:「好,我們也來看看。」
我們經過稍早我曾和包太太聊天的起居室,經過飯廳,經過一個小的配膳走道,來到廚房。
另外一位負責搜檢的警官正在翻翻弄弄。
「找到什麼沒有?」弄樓問道。
「什麼也沒有找到。不過是隨便看看,希望找點線索出來。」
「看看廚房裡有沒有兩個糖罐子,」善樓說,「這類東西都不會藏起來,會放在明眼處。」
「我正在一樣一樣看,」那個人說,「我每一罐都倒點出來看,胡椒、麵粉、味精都看過了。」
「那很好,你樓上也看過了?」
「是的,每一間大致看了一下,才開始一間一間搜。」
「沒有人在家?」
「鬼也沒有,沒有。」
善樓向我看看。
「地下室看過了嗎?」我問。
那警官用不熱心的眼光瞪了我一下,不很客氣短短地回答:「嗯。」
我告訴宓警官:「我們也來看看,以防萬一。」
「當然。我反正也要看一下。」
那警官冷冷地看著我,顯然因為我剛才引起宓警官對他的搜查有疑問,十分不滿。
「僕人們哪裡去了?」我問善樓。
「有好幾個。一個廚師,一個女傭,一個管家。現在都在總局,有人在偵詢。我想他們不知道什麼,但是我們在找毒藥來源時,不希望他們跑來跑去。你知道,有的時候傭人們自以為忠心,會把證據弄得亂七八槽。」
「我們上樓看看。」
我們上樓,看看卧室,浴廁。
前卧室里都是男人衣服,顯然是包啟樂在用。室內有兩個大壁櫃及一個浴室。有一扇門,顯然可通另一間卧房,現在關著。
包太太的卧室緊接在包先生卧室之後。有一個衣櫃,一個化妝間,一個關著的門。她的浴室不靠包先生卧室那一方向,而是再向後可能與向後的另一卧室相通。
我打開每一座衣櫃門看了一下。我走向那扇關著的門,善樓說:「這是通包先生的卧室的,奇怪,為什麼鎖著?」
「我們來打開它。」我說。
「有何不可?」他說。
我把門球左右扭了好多次,我說:「顯然不是這一邊鎖上的,是那一邊把鎖按下了。善樓,這會不會不是通到那面卧室的門?」
善樓說:「當然是通那邊卧室的門。他的卧室是前卧室,正在這方向,就是那……」
「但是你看看衣櫃的做法。」我說:「那邊也有衣櫃。我不認為門是直通的。我們仔細看看。」
我記得房子的方向和衣櫃的方位,我走向啟樂的卧室,估計尺寸,再次進入卧室,估計方位尺寸,又試著轉動門把。
我說:「一樣。從裡面鎖的。善樓,裡面是通兩個卧室的浴室,兩邊門都是裡面鎖著。」
宓警官看看我,眼露讚許,兩手向後一擺說:「讓開!」
他退後五,六步,把右肩放低,左手抓住右手手腕,向前側跑一下撞向門去、像個橄欖球員撞向對方布陣一樣。
門把處的門框一下撕裂。
這是一個浴室。鋪了磁磚的地上一個女人俯卧著。她穿了外出服,完全昏迷,裙子翻起超過臀部,穿了整齊絲襪的腿彎曲著。黑的吊襪帶和粉紅的肉全部看得到。一側臉貼在地上,頭髮很凌亂,一隻手臂抱著抽水馬捅的底座。另一隻手伸展在地上,手指如鉤,像要把磁磚抓起似的。
浴室地上十分狼藉。顯然是女人曾劇烈地嘔吐過,但由於太過微弱,就不顧一切倒了下來。
我跨前一步,來檢查她的脈搏。沒有跳動。她的皮膚又冷又濕。我能夠看到她臉的一側,是包妲芬。
宓警官嘴巴中吐出了一連串詛咒,主要是在用「三字經」罵他那些部下的愚笨,無能。
樓梯上我聽到腳步聲跑上來。然後是在廚房裡瞎摸的警官匆匆上來,手槍在他的手中。他一定聽到善樓撞開門的聲音,多半準備是要對付我的。
他看到我們站在浴室里,看到破裂了的門,浴室地上的人,他垂下了頭。
「是什麼,宓警官?」
宓警官吼道:「還問我是什麼?是個快要死的女人,你們做我手下,老拆我的台。為什麼忽視了這間浴室?」
他尷尬地說:「我也奇怪,警官。我以為是通兩間房間的門。我試了一下是兩面鎖上的。我認為這可以證明夫婦兩個不太合得來或吵架了。以為地方檢察官會喜歡我們保留原狀作為證據的。」
「心跳怎麼樣,唐諾?」宓警官把眼光離開抱歉而窘態的警官。
我說:「脈搏是沒有了。呼吸極弱。幾乎和地上一樣冷了。我看隨時可能斷氣。」
善樓對那警官說:「還站著幹什麼?叫輛救護車……不行,要是等救護車,她會死在我們手裡。抱她起來,用警車送醫院急診。告訴醫生是砒霜中毒,診斷已由另一病人確定,立即照砒霜中毒急救,不要浪費時間。快!」
那人慢慢把槍收起來。善樓改變主意決定自己干。
善樓彎腰向這個昏迷的女人,一手伸到她兩條大腿下面,一手伸到她肩部下面,一直腰抱起來,好像一點也不費力。把她抱到街上,想把她放進停在門前的警車裡,又改變主意,把她抱過街,走向他自己的警車。轉過頭來對另外那位警官說:「我帶她去醫院,你繼續留在這裡找毒藥。不要隨便讓什麼人進去,知道嗎?」
「是的,警官。」
善樓仍在叫著:「好好給我用點心,要是她死了,看我怎樣收拾你。要是這件事登到報上,你只好不活了。」
我把警車後面門開直,善樓把軟麵條似的女人放在坐墊上,徵求意見似的瞥我一眼。
我點點頭把後車門關上,又從另一面後車門進車,坐半個身子在坐墊上,用手護衛著她。
「你要坐穩了。」善樓一面從車頭繞過去,一面說。
我用一個膝蓋頂著車前座的椅背。
善樓打開引擎,紅的閃燈,催命的警笛聲,在善樓熟練的手法下,我以為只有乘火箭到月球去才會如此起動。
我向後窗玻璃望出去,一輛車緊跟在我們後面,儘力想跟上來。
我忘了告訴房吉明,他可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