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傍晚九點鐘,我才找到專門替卡巴尼塔夜總會裡面照相的女郎。她的名字叫貝絲,她住在拖車屋裡。她替好幾個夜總會照相,用拖車趕場子。拖車也是她的暗房。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在離卡巴尼塔三哩的「紅巢」。紅巢不以夜總會為名。就以紅巢為名。是家高級的用餐地方,價格相當的高。它有相當大的停車場,附近又沒房子,因而看起來它是造在荒野里的。謠言流傳這家紅巢不時有一些別地方見不到的舞台表演,不過要相當有內情才能見得到。

我走進紅巢,環顧這個地方。要找一個穿得少,又必須走來走去,帶著只大相機的女郎,十分容易。大腿,牙齒,曲線,殷懃就是她。

是星期天晚上九點鐘,大概不是他們特定表演的時刻,也許消夜的時候才會熱鬧,反正客人並不多。她走了兩圈,替四桌客人照了相。她離開餐廳,在衣帽間向衣帽女郎要了她的一件風衣,放在肩上,走向她的拖車屋。

我快走幾步,和她並肩走著,問道:「賣我幾張照片,好嗎?」

她用眼角瞅我一眼。「光的?」

「不是,是顧客的。」

「可以呀。」

我說:「上禮拜,你和一對人在卡巴尼塔發生一點小誤會。他們反對你拍他們的照,記得嗎?」

「你是什麼人?」

「我的姓不重要,名字叫現鈔。」我告訴她。

「不錯,」她看看我微笑著說:「有一張照片我照的時候發生了一點不愉快。我現在很忙,你什麼時候有空?」

「現在。」

她說:「我還要把這些底片帶進拖車,早點洗出來。」

「我自己也是個好的攝影迷。」

「我知道,」她說:「不少人這樣說過,就是想跟我到暗室去。還不是想……」

「我不會。」我說。

「算了。進來吧,」她告訴我:「有的時候要冒點險的。」

她把拖車屋的門打開。我跟她進去。她把門關上,閂上,按一個鈕。幾乎立即的拖車屋移動了。

她說:「我的夥計開車技術很好,不會跳動,所以我到下一站之前,照片全部都沖好了。我這種工作必領爭取時間。」

她設定好一隻有熒光的定時鐘,把拖車屋內所有燈都關閉。我們兩個相對在完全黑暗中站著,只有拖車屋最遠側一隻小紅燈,使我們知道彼此站立的位置。

過了一會,我的眼睛適應過來。我看到她在室內熟練的移動著。

我說:「這個暗室設計得不錯。你自己設計的嗎?」

「是設計得很稱手。」她說:「你看,只要電鐘響,這盤子里的底片……」

電鐘在這時正確地響起。

她把底片自一隻盤子移向另一隻,說道:「這一盤裡我們泡兩分鐘。之後,用藥水洗掉亞硫酸鈉。用酒精洗過,吹乾它就可以了。我去下一個夜總會兜生意的時候,我現在在開車的夥計會把底片印出來。我們合作非常好。」

「告訴我上個禮拜六……昨天,發生了什麼?」

她說:「這種事我們每隔一段時間一定會碰到一次的。所以我很小心。通常我沒有弄清楚之前是不會亂給人家拍照的。但這一次是有特別原因的。」

「發生什麼事了?」

她說:「這一對坐在那裡,在用餐,很文靜。像是結婚已很久的。通常這種夫婦我不會去打擾他們的。我的生意多半來自觀光式客人,外地客,起起勁勁的有男有女一起在玩。他們要留個紀念。或者是年輕未婚的男人帶個漂亮小姐。再不然就是合家來的。」

「之後呢?」我問。

她把眼睛保持在有熒光的電鐘上。

「有人問我能不能替這兩個人照張相。我以為這個人和他們一起來的。我是有一點粗心。我向她解釋,我們的方式至少要花四元錢,但可以拿到四份照片。她說那一對在渡結婚紀念日,她要在事後把照片送給他們,使他們高興。她說由她來付錢。」

「於是發生什麼事了?」

「我走到他們桌前,微笑著等他們抬頭,我拍了照。男人問我這是幹什麼。我說是準備送給他們的。不收費的。女的緊張了,生氣了,大聲說他們並沒有請我拍照。我告訴他們我知道這不是他們的意思,但是他們的一位朋友有好意要送他們兩張相,給他們一個驚喜。你一句,我一句,就把經理叫了出來。」

「經理是誰?」

「艾包伯。他是節目主持人,他包下那地方。我們立即大事化小事。我告訴他們這都是誤會,我把底片給他們,他們可以自己拋掉它。」

「真還給他們了?」

「沒有。」她說:「有人出了四元錢要照片,我怎麼會放棄?」

「你怎麼辦?」

「把照相機里下一張底片抽出來給他。艾包伯從我手中把它接過去,交給女的,問她這樣她是否滿意了。她點頭說可以,於是事情對他們說來……就結束了。」

「對你說來呢?」

她說:「才開始呢。我找到定照片的人,我告訴她出了些意外,經理不知會不會對我不滿意,不過照片的價格要改變了,我要她十元一份。她說太離譜了。最後討價還價二十五元成交。我想再多她也不要了。我告訴她我會寄給她。我沒有敢當晚就交給她。」

「底片呢?」

她說:「等一下,我先把這些放水裡去再說。」

她把底片換一個盤子,我聽到流水的聲音。她打開另一隻盤子的時候,我問到酒精的味道。她搬弄了一陣子,把一張張底片分別架在架子上準備烘乾。她說:「二十五元,我再洗四張出來給你。」

「要多久?」我問。

「我可以關照一聲,我去下一個夜總會的時候,我夥計替你洗。」

一下拖車停下,多半是碰到紅燈了。她伸手把燈打開,查看一本全是登記號碼的簿子,打開一隻一排排的抽屜,拿出一隻裝有底片的信封。我拿出二十五元,交給她。問道:「我什麼時候拿照片?」

「下一站我兜完生意出來就拿。」她說:「要不要跟我進夜總會,看我怎樣工作?」

「不,謝了。我還是留在這裡看你夥計沖洗。你能告訴我請你拍照那個人長得什麼樣嗎?」

「漂亮的金髮。」她說:「但是嬌小得出奇。」

我們車子又向前走。五分鐘後感覺到車在慢下來,靠邊,然後走上碎石道路。

「這是我說的下一站。」她說:「你確定不要跟我進來。」

「不,我寧可等。」

她拿起照相機,裝了不少閃光燈進隨身的小背袋。把風衣拉開,拉直絲襪,整了一下不花多少布料的上衣。問我道:「看起來怎麼樣?」

「很惹火。」我說。張大嘴巴,用手扇了兩下:「這裡有滅火機嗎?」

「謝謝你。」她說。

我問:「誰在開車。」

「我夥計。」

「男的?」

「別扯了。是個女的……滅火機。不過她車開得好,相片洗得好。男人不行,他要我整個生意,要吃醋,要管我。我們兩個女人處得很好。我們開支分擔,賺錢五五分帳。」

我聽到拖車外腳步聲。有人試開門把。

門裡的女人說:「來了,桃明,我出來了。」她把門打開。

進來的女人生氣地看我。她苦瓜臉,有稜有角的。嘴角堅強有力,眼睛藍灰穩定。

「不要緊張,桃明。是生意經。他要四五二二八的照片,四張……二十五元。」

桃明說:「不錯,那張底片相當賺錢的。我們要好好保存才行。」

「還用講。」

「我什麼時候可以拿到那四張照片?」我說。

「立等可取。」桃明說。

「裡面另外有四張新底片,每張標準印四份。」

「好的,貝絲。」桃明說:「我來處理。」

貝絲蹙眉頭回顧我一下,照相機在手裡,風衣已經拉好,走進了四周燈光照耀明亮的另一家夜總會。

桃明把衣袖捋起開始工作。她把放大燈架起,把五張底片集在一起,又把照相紙集在另一邊,她熟練地把每張底片喂到燈下印了四次。一個人不慌不忙地工作。

「對照相的暗房工作懂一點嗎?」她問。

「懂一點。」

「做過暗房工作嗎?」

「沖和洗都自己動過手。」

她說:「幫我把這些曝過光的照相紙放進顯影液里去。顯影很快的,不必去計時,只要將就這些紅燈,看清楚就行了。顯影一清楚就夾到亞硫酸鈉溶液去。顯影液是新的,作用很快。」

我開始幫她顯影。她用專家眼光看著我。看我處理顯影的時效。她看到我還懂得自己在做什麼,就不再看我,自顧在複印底片。

她把她的工作做完,我也趕上做完我的工作。我把最後一張顯出影子來的照相紙放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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