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她是小巧玲瓏的一包炸藥。是袖珍號的維納斯。胸高、腰細、股圓、大而褐色的眼、太妃糖色的頭髮。體重不會超過一百磅,但她是完美的。目前像一隻生氣的大黃蜂,站在那裡,非常吸引別人的注意。

主持這個雞尾酒廊的男人,很小心、有耐心地在向她解釋。

像她那樣小巧,但十分完美的女人,要是給製造「國民車」的老闆看到,一定會請她去做電視廣告或拍廣告海報。她也可以去做空姐,乘客絕不會抱怨空中伙食差勁。

二隻大眼現在有點冒火:「你以為我是什麼,阻街的?」

「不是這樣,小姐。」雞尾酒廊經理向她保證:「上面有規定,也是政府的政策,女士假如沒有男生陪伴,是不可以進來的。」

「你真令人討厭。」她說:「我聽到過這種話不知多少次,我都討厭再聽了。別家還不是也有這個規定,但是還不是都可以進去。」

經理一面說話,一面在移動。他的手掌恭敬地托著小姐的手肘。現在她已站在旅社的大廳里了。看到自己能平安地把單身小姐請出酒廊,經理鬆口氣。他現在可以不必受她的了,所以他也不準備再受她的,他只是鞠了一個躬,轉身,儘快地離開。

她站在旅社的大廳里,生著氣,但是還未決定下一步該怎麼做。

我二隻手張著一份報紙,是因為聽到聲音所以看向她的。她生氣靈活的眼珠現在瞟向我的方向。

我趕快假裝翻報紙,但是動作不快。她的眼光看到了我的,她好好的看了我一下,才移開不看我。

她臉上現出在考慮的樣子。

我把報紙折迭起來。

她向我正對面的一隻大沙發一坐,我看得出她準備向我做較長時間的觀察。我開始閱讀折迭起來的報紙,但是用眼睛餘光看到她,她的確是目不轉睛在看我。我把報紙放下,她趕快把眼光移開,把二膝交叉起來。

我有禮貌,環顧四周,順便再看她一眼。

突然,她把眼睛看向我,把下巴一抬向我笑笑……露出她潔白貝齒的一笑。

「哈啰,護花使者。」她說。

「哈啰。」我說,也向她笑笑。

她說:「老實說,我本來有三個方案:掉塊手帕在地上,站起來走或是皮包忘在沙發上,或者請問你幾點鐘了。但是我覺得兜圈子沒有什麼意思。」

我說:「你是想要進酒廊去?」

「是的。」

「為什麼?」

「也許我想喝杯酒。」

「也許。」我說。

「也許我喜歡你的樣子。」

「多妙?」

她打開她皮包,拿出一張二十元的鈔票說道:「遠征隊由我資助。」

「會花那麼多錢嗎?」

「我不知道。」

我說:「我們進去就知道了。」我站起來,伸伸手臂出去讓她輕握著。

她說:「這樣他們會擋駕嗎?」

「我不知道。」

我們回進雞尾酒廊。經理就在門口侍候著。

我說:「為什麼對我妹妹說她一個人不能進來?」

「對不起。」他說:「這是這裡規矩,也是法律規定的。單身女客我不能放進來。」

「那是我不好。」我說:「我不知道有這個規定。是我叫她在這裡等我的。」

他冷冷地鞠躬,把我們帶到一隻桌子旁。自己走過去和酒保講了幾句話。

一個侍者過來,我們告訴他我們要什麼。

「不甜的馬丁尼。」她說。

「照樣。」我告訴他。

侍者淺淺一鞠躬,離開。

她經過桌面,看向我說:「你真好。」

我說:「我可能是色狼。明天一早可能你是分屍案主角。你這樣隨便釣凱子是危險得很的。」

「我知道。」她說:「媽媽告訴過我。」

她停了一下又說:「我想找個汽車旅館,但是他們說單身女郎他們不歡迎。」

我沒有吭氣。

她又說:「這年頭有人決心做個正經女人,但是因為沒有男伴,人家都不讓你做。」

「你要找個護花使者應該沒有問題。」我告訴她。

「我是沒問題,但今天用的方法我自己都不喜歡。你叫什麼名字?」

「姓賴,賴唐諾。」

「我是哈雪儷。既然我們是兄妹,我們就不必太拘束。」

侍者回來,把二杯我們點的酒分別放下,也把賬單放在桌上,自己站在桌旁等著。

她把二十元自桌子底上塞過來。我沒有理她,徑自從上裝口袋取出鈔票夾,抽出二張一元鈔票。侍者從口袋掏出二個二毛五分硬幣。我取了一個,侍者把另一個拿回。

雪儷把酒杯向上一舉,向我看著說:「騙死人不償命。」

我拿起酒杯,和她互敬,慢慢品著酒味。

酒杯里的成份,百分之六十是冰水,有一茶匙的琴酒,幾滴苦艾酒,一隻橄欖。

雪儷把酒放下,向我眨了一眼,做了個鬼臉說:「我想他們不喜歡我們在這裡。」

「顯然是的。」

「至少,他們不想讓我們有醉意。」

「沒有錯。」

我向椅後一靠,不經意地看看酒廊的內部,試著想發現到底為什麼雪儷那麼想到裡面來。但也不是太刻意的。

這是一個星期六的下午。我是跟一個我在跟蹤的男人來到這家大旅社的。我一直在大廳,一面等小夜班來接我的班,一面看看有沒有什麼數據可以挖掘一點的。不過這些都可以慢慢來,並不急。

酒廊生意不錯。一個五十以上肉多油多的客人看樣子玩得蠻起勁,他把手放在一個二十左右白金色頭髮美女的椅背上,不斷在說話。她的表情冷硬如鑽石。偶或對他的俏皮話一笑,像在估量他身價似的。她對他尚未決定次一步戰略。

有四個人在一起,準備開始周末好好喝點酒。有一個長發有個性的年輕人,在向另一個人長篇演說什麼事。那個聽客又顯然聽到過這些理論。但是為了尊敬起見,不吭氣地聽著。一對中年夫婦,今晚決定出來吃飯,改變一下結婚已久的單調。他們裝出來的彼此關照,反有點強調婚後生活的太常規化。

然後,我看到了雪儷在關心的一對了。

男的三十二或三十三,很有責任感的樣子。嘴唇的樣子看起來他常作決定。從儀態上看得出一種恭順的執拗。是高級推銷員必具的特點。目前他眼中有憂慮的眼光。身上散發出來的,不是輕鬆享受,倒有一點想大亂一場的味道。

女的要比他年輕五六歲,紅髮、灰眼,很有城府的樣子。她並不漂亮,但是臉上輪廓有很特殊的個性。目前的臉上的氣氛像是才決定要接受一次危險的外科手術。她看向他時眼中充滿感情,不過是敬重的愛意,不是情愛。

我拿起貧血蒼白的雞尾酒,又品了二下。酒太淡了。我甚而可以品到橄欖的味道,但是喝不出有琴酒在裡面。此時,我更看出雪儷要進來的目的,是為那女人。我把雞尾酒杯放回桌上。

「我也受不了這裡的酒。」雪儷說:「令人倒胃口。」

侍者轉到我們桌子附近,著意地咳了一聲嗽。

「再來二杯馬丁尼。」我說:「我們忙著講話,忘記喝酒,這二杯不涼了。我最受不了溫溫的馬丁尼了。」

「是的,先生。」他說。把二隻杯子收起。

「你為什麼這樣做,唐諾?」

「為什麼做什麼?」我問。

「給他們機會賺過份的錢。」

「我不知道。」我說:「想來我生出來就如此的。」

她突然問我:「我要是不主動的話,你會不會主動向我搭訕幫我進來。」

「我不知道,也許不會。」

「你在研究,我為什麼那麼想進來,是嗎?」

「沒有。」

「瞎說,」她呆了一下說:「你當然會。」

我說:「為了那紅頭髮,是嗎?有灰眼珠那個?」

她只是稍稍皺起一點眉頭,看向我,但是二隻眼睛睜得大大的。「你到底是什麼人?」她懷疑地問道。

「喔,算了。」我說:「不要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

「嗨,你們安排好的什麼叫我上當?」

「不要提了。」我告訴她。

侍者重新帶上二杯馬丁尼,也重新帶來張賬單。我拿出二張一元鈔票。侍者把二張鈔票袋起,又順便摸出二個二角五的硬幣放桌上。我從口袋中拿出一個一角硬幣,二個一分硬幣,把這三個硬幣放桌上,把桌上二個二毛五硬幣撿起放進我口袋。

侍者出意外地不高興,我對雪儷說:「趁早將橄欖吃了,免得被水泡得沒有味道了,雪儷。」

侍者把小費從桌上用右手刮進放在桌邊的左手,走過去向經理說了些話。

經理走向我們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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