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日光曬得紅地鎮地區又干又熱。一條條種植得整整齊齊的柑林伸展出去,像是在淺藍色的天空背景上,畫出了很多的深青色條紋。界在中間的是海拔1 萬尺以上高山的山峰。乾的大氣中本來有才洗過澡似的新鮮乾淨感覺,可以使開車來這裡的人精神為之一振,但是一路在擔心的白莎,心靈已經閉塞了,感覺不出田野之美和空氣的新鮮。

白莎不很靈活地從汽車中出來,蹣跚地經過人行道,頭是低著的,兩臂不斷甩動, 爬上進療養院的石階, 來到門廳,用沮喪無力的語氣,問詢問處的小姐道:「你們這裡會不會正好有一位戴瑟芬小姐?」

「請等一下。」小姐用手指撥弄她的卡片說道:「是有,有,她是在單人房,207室。」

「有護士在招呼嗎?」白莎問。

「沒有。她是在等候完全康復的。」

白莎說聲謝謝,拖著她疲乏的身軀走上走道,經樓梯上樓,找到207 室,輕輕有禮地在門上敲了兩下,自己開門進去。

一個金髮女郎,大概27歲,有一雙深藍的眼珠,微笑的嘴唇,稍翹起的鼻尖,坐在靠窗的一張椅子里。她穿著休閑的絲袍。前面另有一張椅子,放了個大枕頭,她的兩條腿放在膝頭上,兩膝互相交叉著。她正在很有趣味地看著一本書,白莎進來時她抬起頭來用兩隻深藍的眼睛看問她道。「你嚇了我一跳。」

「我敲門了呀。」白莎解釋道。

「我被這本偵探小說迷住了。你看過偵探小說嗎?」

「有時也看。」白莎說。

「在進醫院之前我從來沒有看過偵探小說。我也從來沒時間看,但是我成了忠實偵探小說迷。我想刑案的偵破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事。你呢?」

白莎說:「這要看你從哪一個角度來看這件事。」

「好了,請坐,你看我有什麼事嗎?」

柯白莎疲乏地坐進一隻舒服的沙發,問道:「你是戴瑟芬小姐?」

「是的。」

「你是和一個盲人相當有友情的戴瑟芬小姐。」

「喔!你是指常在銀行拐角那個盲人。」戴瑟芬熱心地說。

白莎無力地點點頭。

「我認為他相當可愛的。實際上,他是我見到心地最善良的一個人。他的人生觀非常合理,一點也不自暴自棄,也不怨天尤人。很多盲人把自己封閉起來,與世脫節了,但是他不會。他甚至比他沒有盲眼時更關心世上的一切。我想他過得尚稱快樂,當然有很多不便,不過我是指心靈上,相當坦然。」

「我也認為如此。」白莎不是十分熱誠地承認。

戴瑟芬很熱衷於這個話題。「當然,他沒有受過什麼教育,所以很難從好的起點開始。假如他學過盲文,用觸覺來讀書,也許出路不同,但是他沒有。他也付不起學費,他是1毛錢也沒有,只能靠別人幫助過日子。」

「我了解。」

「你不了解,後來他運氣來了。一個人幫助他在石油上投了一點資。現在他有錢了,要怎樣花都可以了。但是他感到太晚了,他太老了。」

「那我也知道。」白莎說:「他那隻音樂匣是你送的?」

「是的—一旦是我不要他知道是我送給他的。我只叫他們說是一個朋友送的。我只是不要他心裡有負擔,這樣一件貴重禮品是來自一個自食其力的女孩子。當然他不知道我現在可以付得起這件禮物了。在我付定金的時候,我的確有點付不起這貨款。」

「原來如此。」白莎道:「我好像把事情一再弄錯了,你不會正好認識另外一位碰到車禍了的戴瑟芬小姐吧?」

「什麼樣的車禍?」她好奇地問。

白莎說:「星期五晚上6 點,銀行大廈拐角發生的車禍。一個男的撞上個年輕女孩子,把她撞昏過去。一開始她以為沒什麼……」

「但是我就是那個人。」戴瑟芬說。

一身的疲乏突然自白莎體內消失,她把背一下彈直。「你是什麼人?」她問。

「我就是那個被撞倒的年輕女孩。」

「我們兩個人當中,有一個一定瘋了。」白莎說。

戴瑟芬笑出聲來。「那一定是我。真如一場大夢一樣。那人撞倒我,把我撞昏過去,但是他是一個很好的年輕男人。那時我不認為自己有嚴重的傷害,第二天我起來就有點昏眩,而且頭痛得厲害。我去看醫生,醫生說我有腦震蕩。他建議我要完全休息和——」

「等一下,」白莎說:「那個男人有沒有開車送你回家。」

「是他建議的,我就也讓他送我回去。開始我並不覺得受傷了。我知道有撞昏過去一下下,我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因為——對我說起來我走的是綠燈,就因為如此我根本沒有仔細看一下——反正,他堅持我應該去醫院檢查一下。我一再拒絕,所以他就要送我回家。」

柯白莎看起來像見到了鬼一樣。她說:「之後呢?」

「男的看起來是一個標準紳士,但是上他車不久,我就發現他喝過不少酒。然後我看出他有點醉了,越來越醉他就把紳士的假面具拋掉,露出尾巴,從口頭上不三不四,進而就動手了。我摔了他一個耳光,叫他停車,我下車,換乘街車回家。」

「你沒有告訴他你住哪裡嗎?」

「沒有,一開始只是告訴他個方向。」

「他也知道你的名字?」

「我告訴他了,看來他醉了也不會記得住。這一點我記得很清楚。」

柯白莎眼睛睜得滾圓,她說:「你假如要我完全發瘋,從窗上跳出去,只要告訴我你曾經住過山雀公寓。」

「但是,我不但住過山雀公寓,我現在還是住山雀公寓。南費加洛路上的山雀公寓。你怎麼會知道的?」

白莎一把掌拍向自己前額就放在那裡拿不下來。

「怎麼啦」戴瑟芬問。

「他奶奶的,」白莎說:「真他奶奶的。我見到大頭鬼了。」

「我不懂你說什麼?」

「你說下去,把之後的事告訴我。」

「沒有什麼了呀!車禍第二天早上我就不舒服。我去看醫生,他叫我完全休息。我當時沒有錢,但是知道有一筆錢會來。我想也許我可以安排一下——那就是,葛太太,梅先生的管家有一些錢保留著做日常開支的;此外也許我可以預支我的薪水。我想我應該先告訴你梅先生是我老闆,他那天死了,死得相當突然——」

「這些我都知道。」白莎說:「告訴我有關錢的事就好。」

「我去找葛太太,她手上沒有多餘給我做我想做的事,但是她叫我進去躺下來,她來想想辦法看。她真是能幹,保險公司給我一個太有利,太有利的妥協。」

「怎樣一個妥協?」

「他們同意我的醫生,我應該全休1個月到6個星期。同意我應該到一個沒有人知道,所以沒有人打擾的地方,把全世界的事拋諸腦後,也不要通知任何朋友來看我。我的老闆死了,反正暫時也沒工作做。保險公司同意送我這裡來療養,每1 分錢都由他們付,還照以前薪水付我兩個月,離開洛杉磯時給我一張5 百元的支票,另外保證我出院的時候有工作做,夠慷慨了吧。」

「你簽了什麼文件嗎?」

「有。這是一個合法,完整的妥協,我簽了字——應該叫作放棄權利書吧。」

白莎說:「老天!」

「我不懂,好像你不太舒服,是我告訴你這些的原因嗎?你能告訴我怎麼回事嗎?」

「那保險公司,」白莎說;「是不是共益保險公司,那個和你們接洽的人是不是R.L.傅?」

「不是,怎麼啦?」

「那是什麼人?」白莎問。

「好像是對等汽車保險會社,反正就差不多這樣個名字。派來的人姓彌,很少的姓,是他辦好一切手續的。」

「支票你用什麼方法兌的現?」

「最後一刻付的是現鈔,因為那是星期六的下午。彌先生銀行都關門了,而我急著要來比較安靜的這裡,所以他方便我給的現鈔。在簽完字之後,你知道他告訴我什麼?」

「不知道。他告訴你什麼?」

她大笑道:「他的客戶當時醉了,醉到不記得曾經撞倒過人。他承認喝了很多烈酒開車回家。他甚至不記得到過那個撞到我的路口。完全不記得出過車禍。我真的不相信會有……」

「等一下,」白莎問:「照你這樣講,你又是怎樣能聯絡上那保險公司的呢?」

「是葛太太辦的。」

「我知道,但是她又怎麼能聯絡得上那保險公司的呢?憑了什麼——」

「我記得那男人的汽車牌號?」

「你寫下來了嗎?」白莎問。

「沒有,我沒有寫下來。我記住而已,我告訴葛太太是幾號。當然回家之後我就寫下來了,我剛才說沒有寫下來是說我沒有在現場,當了汽車的面把它寫下來,怎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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