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番外一 毒樹之果

天蒙蒙亮,老田頭就起身了。

夏末秋初,清晨的空氣還是有些涼。八道村裡一片寂靜,偶爾從遠方傳來幾聲零落的狗吠,倒顯得這裡更加安寧。

老田頭輕輕地關好院門,披著外衣,背著手,出門了。

人上了年紀,睡眠就少。好在早上空氣清新,出來遛遛彎也不錯。老田頭侍弄了一輩子莊稼地,雖然在城裡工作的兒子一再提出要接他去城裡享福,可是,老田頭還是喜歡這裡。聽聽鳥叫,聞聞稻田的香氣,再看看金燦燦的苞米地,比城裡的高樓大廈強多了。

太陽漸漸升起來,老田頭在村中小路上慢慢地走,偶爾遇到幾個早起的農人,就停下來打個招呼,聊幾句。走著走著,老田頭感覺小腹脹起來。他加快了腳步,直奔自家田地而去。

解大手要在自家的地里,這是祖祖輩輩傳下的老規矩,老田頭不能忘。

一路小跑。經過村東頭老董家的時候,老田頭做好了打招呼的準備。一抬頭,卻看見院子里空空蕩蕩的,並不見每天準時起來打掃的胡月娥。老田頭一邊嘀咕著,一邊低頭前行。剛邁出幾步,他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剛才他看到的某件東西,似乎牢牢地刻在了他的視網膜上。

老田頭轉過身,手扶著籬笆院牆,探頭向院子里看去。一瞥之下,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圓了。

他揉揉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那一對昏花老眼。

幾秒鐘後,老田頭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走到院門前,試著用手輕輕地推了一下。

門吱呀一聲開了。

沒鎖。老田頭的眉頭皺得更緊。他向左右看看,整整身上披著的衣服,一步步向院子里的瓦房走去。

短短十幾步,老田頭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瓦房那兩扇緊閉的鐵門。

因為那兩扇門的把手上,橫貫著一根木棍。

老田頭湊近鐵門,眯起眼睛看著那根木棍,剛要伸手去拽,突然想到了什麼,手又縮了回來。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轉身向窗口走去。

窗檯有點高,老田頭踮起腳,仰著頭,竭力向室內望去。

一瞬間,老田頭就感到喉嚨被人攥住了一樣,同時,褲襠里一片濕熱。

1998年。J大。

「至此,一切真相大白。」孫普扶扶眼鏡,掃視了一下鴉雀無聲的課堂,「A女士在心裡覺得,如果母親不到英國就不會遭遇車禍,而母親之所以會去英國,完全是因為A女士的肺結核病需要到歐洲治療。A女士同時還認為,自己的肺結核病,恰恰是因為沒有聽從母親的勸告,少穿了衣服因而著涼的結果。」

有學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開始彼此交頭接耳。

「所以說,A女士表面上所有的畏懼,」孫普抬腕看看手錶,「其實都源自於她內心對母親的內疚感。」

下課鈴響。恰到好處。

「下周同一時間,再見。」

有學生笑起來,孫普揮揮手,學生們開始收拾課本和書包。他低頭整理講義和教案。講台前,還圍著幾個不肯離去的學生。

「孫老師,之前您說過,」一個女孩熱切地看著孫普發問,「畏懼是對性和攻擊等衝動的抑制,這似乎解釋不了A女士的案例啊。」

孫普笑笑,把講義放進皮包里,微俯下身子,從眼鏡上方看著女孩子。

「所以這個案例證明,與本能無關的心理創傷事件,也可能在心理防衛下產生對某種物體、情境或活動的畏懼。」

「這麼說的話,」女孩面露疑惑,「心理學豈不是完全無規律可循?」

「那不正是心理學的迷人之處嗎?」孫普微笑著反問。

女孩也笑了:「孫老師我懂了,我一定會好好學的。」

孫普揮揮手:「快去吃飯吧,要不排骨要被搶光了。」

學生們一鬨而散。孫普拿下腰間一直在震動的尋呼機,只看了一眼,他的眉頭就皺起來。

八道村昔日的寧靜已經被完全打破,村子裡到處都是走訪的警察,閃爍的警燈隨處可見。雖已日上三竿,但在田地里操持農活的人寥寥無幾,幾乎全村的人都聚在了村東頭老董家門口。這裡已經被警方完全封鎖起來,本就不大的院子里,村主任和當地治保委員會主任陪著幾個現場勘查人員四處查看著。他們有熱情,有同情,更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被隔離帶攔在院外的人們卻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要麼叼著煙,要麼拄著鋤頭,大聲議論著,小聲嘀咕著。眼前的一幕,與其說讓他們感到震驚,不如說讓他們感到興奮。

每個人都儘力踮起腳,仰著頭,望向院子里的那間瓦房。

那裡,發生了什麼?

孫普也想知道。

在一個年輕警察的帶領下,他費力地穿過擁擠的人群,直奔那間瓦房而去。在院子里工作的警察紛紛和孫普打招呼。孫普無心一一寒暄,遂點頭致意了事。這個身著便裝,卻得到警察們尊重的人,再次引起門口圍觀的人群的一番竊竊私語。

「這肯定是領導啊……」

「看來出大事了……」

「這人少說也得是個局長吧?」

趙永貴站在門前,正在反覆端詳手裡的一段木棍。看到孫普走來,他放下木棍,語氣中頗有些埋怨。

「呼了你那麼多遍,怎麼才回電話?」

「我當時在上課。」孫普注意到他手裡的木棍,「這是什麼,兇器?」

「不是。」趙永貴苦笑一下,把木棍湊到孫普面前,「我們到現場的時候,這玩意兒就橫插在門把手中間。」

木棍長約70厘米,直徑4厘米左右,表面光滑,一端帶著斷裂的茬口,從斷面上看,似乎是剛剛形成的。

「這好像是……」

「對。」趙永貴沖旁邊努努嘴。一個痕迹勘查人員正拿著一把被折斷的鐵杴往物證袋裡裝。

「鐵杴把。」趙永貴繼續說道,「看樣子是踹斷的。」

孫普嗯了一聲,看了看敞開的入戶門。

「兇手不想讓她逃出來自行呼救。」

「不是她,」趙永貴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是她們。」

入戶門是兩扇漆成綠色的鐵門。門上有鐵質網格覆蓋的玻璃,其中,右側鐵門的玻璃有破損,網格後由一張掛曆紙臨時遮擋。進入鐵門後是門廳,物品簡單,擺放有序。門廳右側牆面上有一扇門,門後是倉庫。門廳左側,靠近門旁的位置是爐灶,上有一口黑色鐵鍋,鍋內有尚未吃完的豬肉燉酸菜。爐灶旁是一扇木門,通往卧室,亦即主現場。

孫普剛剛推開主卧室的門,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就撲面而來。他本能地側過頭去,而眼前的一幕卻讓他瞪大了眼睛。

被褥凌亂的火炕上血跡斑斑。一大一小,兩具女性死者的屍體躺卧在凝固的血泊中。

年長女性死者屍長約160cm,頭北腳南,呈俯卧狀,下身赤裸,頭部低垂於炕沿之下。看不到面部,但後腦部已是血肉模糊的一團,濃密凌亂的長髮被凝固的血液糾纏在一起,地面上也形成一片血跡。

年幼女性死者屍長約130cm,頭南腳北,呈仰卧狀,頭向右側,眼微睜,左側額角嚴重塌陷,有開放性創口。死者雙腿分開,兩腿間覆蓋著一張報紙。

孫普的眉頭緊緊地皺起來,他扭頭看看趙永貴。後者點頭:「現場物證都已經固定、提取完畢。」

「死因是顱腦損傷?」

「重型顱腦損傷。」站在一旁的法醫老楊開口了,「兇器應該是一把鎚子。」

「遺留在現場了?」

「沒有。」趙永貴搖搖頭,「我們把這裡都找遍了,也沒發現相符的兇器。」

孫普點點頭,目光從屍體上移開,開始在室內來回巡視。很快,他注意到火炕右側牆上的電燈線盒。線盒下,只有短短的一根細繩。

趙永貴捕捉到他的目光,也湊過去看。

「哦,燈繩。」

「我知道。」孫普走到火炕旁,「可是,你不覺得它太短了嗎?」

趙永貴略思索了一下:「也是,如果人躺著,壓根夠不到這根燈繩。」

孫普抿起嘴,把左膝蓋放在炕沿上,先低頭看看枕頭的位置,又調整了一下姿勢,上身前傾,伸手在燈繩的末端做了一個切割的動作,然後向左後方一甩手。隨即,他回頭向左側牆角看看,那裡正是一排老舊的木質地櫃,地面上空空如也。孫普又把目光投向右側。

半截燈繩靜靜地躺在地面上。

孫普站直身體,指著那半截燈繩說道:「把那個提取一下。」

趙永貴沖手下揮揮手,臉色有些尷尬,似乎在暗惱自己居然忽略了這個細節。

「他大概是個左撇子。」孫普完全沒注意到趙永貴的表情,四下掃視一番,「而且他在作案時還帶著刀。」

趙永貴扭頭面向身邊的一個年輕偵查員,低聲說道:「記下來。」

孫普的目光重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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