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一目五先生 第四十四章 不好預感

「那就是說,我這個木床不是人做的,而是鬼做的啰?」金大爺嘴角抽搐道。站在旁邊的金大爺老伴也是渾身一顫。

爺爺安慰道:「現在都只是猜測罷了。要想知道這個木床是不是真是那個叫許易的孩子做的,我們還要問問他才能知道。」

「問他?他已經死了,怎麼問他?」金大爺哆哆嗦嗦的說道。

「那當然了。不問他怎麼知道這木床是不是他做的呢?」爺爺點頭道。爺爺伸出兩根熏黃的手指捏了捏眼窩。我知道,他有些疲憊了。反噬作用正在侵吞他的精力。而後,那兩根熏黃的手指伸進了衣兜,如我所料,掏出一根香煙塞到嘴邊。

我知道香煙可以緩解爺爺的疲勞,但是這樣會使爺爺的身體更加脆弱。於是我連忙故意用很氣憤的口氣喝道:「爺爺!爺爺!」

爺爺立即如街道上正準備下手的小偷遇到了警察一樣,慌忙把煙從嘴邊拿下,稍一遲疑,又將香煙夾在上嘴唇和鼻子之間,像老水牛吃草前那樣用力的嗅嗅。

金大爺一聽說要問鬼,立即慌了神,擺擺手道:「那那那,那就算了吧!我可不敢跟這些不幹凈的東西打交道。算了,算了……」

爺爺道:「不問他的話,你的床發出聲音的問題就解決不了啦。別人的床都是用來睡覺的,你的床卻專門打擾你睡眠,那你這個床就用不了啦。」爺爺擺出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然後補充道:「那你就再準備點工錢,另外做一個好的木床吧。」

最後一句話可謂刺中了金大爺的痛處。他急忙拉住爺爺道:「那就拜託馬師傅你幫忙啦。我們的錢雖然都是兒子寄的,但是我們兩個老人都是吃老本的,能省的地方都要盡量省。您幫我問問鬼吧,我給您三分之一的木床工錢,不不,給你一半的木床工錢!」

我在旁諷刺道:「不用您的工錢,以後多敬煙給別人,少把別人的煙往自己口袋裡裝就好啦。」

金大爺臉色羞紅。爺爺拍拍我的肩膀:「亮仔,別亂說。」

爺爺問坐在旁邊半天不說話的易師傅:「你知道許易的墳在哪個位置吧?帶我們過去看看。」

我連忙說:「我知道。」

「你怎麼知道?」爺爺問道。易師傅也露出不相信的表情。

「我從易師傅家裡出來的時候看了後面的山,茶樹叢里有一處黃土很顯眼,應該是許易的新墳。」然後我轉了頭問易師傅,「是嗎?」

易師傅此時有些不在狀態了,他用滿是繭子的巴掌撫摸自己的臉,像要瞌睡了似的回答道:「應該是的吧。」然後他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

爺爺走到易師傅身邊,彎下腰用大拇指按了按易師傅的額頭。易師傅打了個激靈,頓時精神多了,如夢中驚醒一般,側頭左看右看。

爺爺直起腰來,深沉的說道:「易師傅,過些天,很多人會陸陸續續的來找你,說你學徒做的木床有毛病。」

「是么?」易師傅驚道。

這次爺爺猜錯了。不過這不怪爺爺,因為爺爺雖然想到了那個許易糾纏易師傅不只是一天兩天,但是沒有想到所有請易師傅做木匠的人跟金大爺有著最顯著的區別。

爺爺說:「你不覺得最近很容易犯困嗎?」

易師傅點點頭。

「金大爺說了,你在給他家做木床的時候,天天坐在椅子上打呼嚕,而那個你並不知道的學徒毫無怨言的包辦了所有的木匠活。你在其他人家做活時也很容易犯困吧?」爺爺盯住易師傅的眼睛問道。

顯然,易師傅對爺爺的說法有些不信。「不會吧?做木匠也是個細緻活兒,老打瞌睡怎麼能刨木雕花呢?彈墨線的時候把墨線彈歪一點,整塊木料就要報廢。我哪裡能打瞌睡咯?」易師傅搖了搖頭。

「不相信?過幾天你就會相信了。」爺爺笑道,「今天晚上就在我家吃飯吧。等天色稍晚,我們幾個一起到你屋後的那個新墳上去看看。我問問許易,看是不是他幫你給金大爺做了木床。」

金大爺的老伴立即搶道:「別!今天晚上就在我家吃飯吧。反正你們也都剛好在。我現在去做菜。」

爺爺笑道:「急什麼呢?現在連午飯都還沒有吃呢,別急著弄晚飯了。」我和易師傅都被逗樂了。

金大爺忙起身給爺爺和易師傅敬煙,一邊敬煙一邊說:「各位那就先回去吃午飯了再來吧。主要是一時間籌不了那麼多菜,要不連午飯也一起在這裡吃了。我的新木床就拜託您幫幫忙了。」

我們幾個從金大爺家出來。晨霧已經散去,遠處的太陽如雞蛋黃一般,不發出任何光芒。易師傅指著那個「雞蛋黃」笑道:「馬師傅,你說,我們是不是住在一個雞蛋裡面啊?」

爺爺抬頭看了看圓溜溜的太陽,露出一個舒心的笑容。那一剎那,我感覺爺爺就像一個洞穿世界的哲學家,那雙深邃而不缺乏溫情的眼睛讓我無比羨慕。

「誰知道呢?」爺爺微笑道,「晚上早點過來吧。」

回到爺爺家的地坪里,奶奶正拿了一個衣槌打被子,被子上的灰塵把奶奶的袖子粘了薄薄一層。遠遠看去,奶奶的手彷彿剛從泥土裡拔出來。

這是一個不好的念想!我立即晃晃腦袋,把這個不好的想像揮去。那是我第一次預感到奶奶的災難。當時我認為那只是我一時的胡思亂想,等到奶奶真出現事故的時候,我才發現那一刻的感覺是多麼的靈驗。可惜在事情真正出現之前,很少人會百分之百相信感覺。讓我欣慰的是,爺爺把人生的生老病死看得很淡。在奶奶去世的那天,爺爺扶著奶奶的棺材說,活著也是痛苦,去了未必不是好事。但是當他轉過身去,我看見了難以言表的落寞。我要強調說,那不是悲痛而是落寞,或者說,落寞絕對超過了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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