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最高法院"老三號

「我的腦海里,充滿了各種計畫、主意和方案,」沃倫·伯格在給布萊克門的信中說,「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這封信寫於1969年6月,伯格成為首席大法官一周後。他對最高法院的第一印象並不太好。首席大法官辦公室局促狹窄,院內公共空間卻綽綽有餘。「有兩間大會議室,根本就沒用過,首席大法官的辦公室,估計連法官助理都拒絕使用。」他決心改變現狀,「我必須按照我自己的節奏,審慎小心地作出調整。我從未謀求過這一職位,也沒有為得到它付出過任何努力,但人在其位,我們終究得自謀其政。」

上述通信內容,其實已隱含些許隱患:同樣的辦公室,自查爾斯·埃文斯·休斯以來,歷任首席大法官都用過,為什麼惟獨伯格覺得空間不夠? 布萊克門沒有覺察到這一點。相反,他僅從字面上理解了新任首席信中「我們終究得自謀其政」那句「我們」的含義,並興緻勃勃地予以回應。布萊克門寫了封8頁紙的長信,通篇充斥著如何運作最高法院的細節討論,從怎樣管理法官助理,到最高法院開庭期是否應在六月結束,以及是否有必要為每位大法官提供座駕及司機。「城市交通規模逐漸變大」布萊克門說,「一位大法官不應把時間都耗費在上下班路上。要是有哪位大法官駕車途中遇到事故,那可就鬧笑話了。」

布萊克門建議廢止在審判席上宣判的傳統。他指出,其他法院幾乎都是通過法官助理辦公室發布判決意見,並不正式宣判。最高法院的宣判形式,是由大法官向法庭內的旁聽者朗讀判決摘要,布萊克門認為,這實在是浪費大法官時間的「過時」做法。他說:「我懷疑這種耗時耗力的例行公事是不是已經落伍了。」

布萊克門或許只是想向新任首席大法官提出一些有益建議,但是,部分建議明顯有些吹毛求疵。其實,他個人對配備專車並沒有什麼特別需求。他進入最高法院後,一直到離任,都開著一輛藍色大眾甲殼蟲車上下班,以至於在他去世以後,家屬還專門租了一輛同樣款型的車,加人出殯車隊,以資懷念。許多大法官當庭宣讀多數意見或異議意見時,會成為聚光燈的焦點,某種程度上,這也是首席大法官伯格不願廢除這一傳統的真正原因。事實上,布萊克門成為大法官後,也將這一平台用到極致,他多次充分利用宣判機會,發出屬於自己的聲音,而發言內容,將遠遠超出書面意見的範圍。

伯格履任後,1969年開庭期得到十月才開始,那個夏天,兩人頻繁通信。伯格聘請的第一批法官助理中,有一位曾擔任過《明尼蘇達大學法律評論》的編輯,此人就是由布萊克門面試並推薦的。在明尼蘇達州,布萊克門幾乎成為伯格的代言人。每當伯格遭遇困難或有不利傳聞時,他都會替老友仗義執言,排憂解難。伯格法院在「銳意進取、充滿活力的新任首席」帶領下,與沃倫法院並未顯示出太大差異,布萊克門對一群在羅切斯特參加聯邦調査局訓練營的探員如是說。「別以為他會站在沃倫先生的對立面,」布萊克門說道,「別理某些報紙文章或評論家們的說法,不管你們信不信,伯格先生的成長背景,深植於自由傳統之內,而非保守傳統。」布萊克門預言道:「他的時代不會因循守舊。他會經歷與沃倫首席大法官一樣的批評或反對,只不過這些批判,會以另一種方式呈現。我想,未來將是一段很有意思的時期。」

伯格自己過得也不輕鬆,時刻準備放手一搏。新的開庭期剛剛開始,他就致信布萊克門。他已筋疲力盡,每天只能通過睡上12到14個小時,才能稍稍恢複平衡。他必須應對幾位對他抱有抵觸情緒的在任大法官。他告訴布萊克門,自己去過幾次最高法院後,「發現那裡危機四伏,險象環生。這麼說或許有點兒聳人聽聞,詳情容後再述。對我存有敵意的,可不止一個傢伙。」他正在研究最高法院新近判決,但印象著實不佳。「1968年至1969年的許多判決意見,根本就欠缺審慎考慮。雨果·布萊克算是其中最好的。他的一些說法過於『絕對』,但思維最為縝密。我們必須把『重建』的希望,寄托在克萊門特·海恩斯沃思,以及雨果·布萊克、拜倫·懷特、約翰·馬歇爾·哈倫和波特·斯圖爾特這些人身上。真是難以置信,這九個傢伙居然能在這麼長時間內置現實於不顧。福塔斯可比某些人要強得多……可憐又倒霉的阿貝·福塔斯。」

幾個月前,也就是1969年3月,福塔斯大法官辭職了。約翰遜1968年提名他出任首席大法官受挫後,他就陷入財務醜聞。現在,伯格開始考慮由誰作為福塔斯的繼任者。尼克松已經提名了克萊門特·海恩斯沃思,後者是來自南加州的一位上訴法院法官,參議院司法委員會正舉行對他的確認聽證會。聽證會進行得並不順利,布萊克門在羅切斯特家中聽到這一消息後,寫信告訴伯格,「你的海恩斯沃思這會兒的日子可不太好過啊。」儘管如此,布萊克門仍覺得「他最終將順利通過確認。」布萊克門贊同伯格對福塔斯與布萊克的高度評價,儘管後者作為一名資深聯席大法官,已經83歲高齡,布萊克門仍覺得「布萊克的意見舉足輕重,不容忽視」布萊克門注意到,伯格的新職位,也將對他倆的交往內容產生影響。過去十年里,這兩位老友都是上訴法院法官,處於同一審級。現在,他們已位居不同法院層級了。「今年秋天,我經辦的兩起案件會上訴到你那裡,」布萊克門寫道,「我不會再和你討論我承辦的案件了。我現在提到了兩起案件,今後或許會提到更多的案子,希望當你接手後,能夠準確處理他們。不用認為對我負有什麼忠誠義務。事實上,這是我們人生中第一次處於這樣一種狀態。無論你怎麼做,我們之間都不會有不愉快發生,也完全不需要任何解釋或辯解。」

儘管布萊克門從未認真考慮過自己被提名進入最高法院的可能性,然而,早在尼克松上任前,他就已是被考慮對象了。1968年大選之後不久,明尼蘇達州眾議員阿爾伯特·奧因在梅奧診所一位資深醫師的催促下,致信總統競選助理布萊斯·哈洛,推薦布萊克門作為未來的大法官候選人。五月,福塔斯辭職後,奧因直接寫信告訴總統:「我認為,布萊克門法官才能出眾、造詣精深,司法成就顯著,絕對勝任這個位置。」另一位明尼蘇達州眾議員克拉克·麥格雷戈,也積極促成此事。不久,提名布萊克門的呼聲四起。1969年7月25日,《華盛頓星報》刊登了一篇配圖文章,將布萊克門列為填補大法官空缺的首要競爭人選之一。伯格把這篇文章寄給布萊克門,並附上一封密封的親筆信,上書:「哈里,一切都正朝好的方向發展。種子需要時間成長,但它們也需要培植!其他容後再議。」

對海恩斯沃思的提名始自夏末,確認程序卻陷人一場亂戰。有人指控他在審理一起涉及他本人財務利益的案件時,違反了司法倫理。11月21日,參議員以55票反對,45票支持,否決了對他的提名。總統轉而提名另一位來自南部的上訴法院法官哈羅德·卡斯韋爾,但很快又被參議院否決,1970年4月9日,司法部長約翰·米切爾致電布萊克門,邀請他前往華盛頓。

「我問對方,自己是否應預作一些準備,」布萊克門後來寫道,「他說不用了,告訴我此事與最高法院有關,問我是否願意接受提名。在那種情況下,誰都難以拒絕。」伯格顯然已與白宮溝通過,因為布萊克門剛接完米切爾的電話,他的電話就打過來了,遠快於提名信息對外公布的速度。布萊克門一路小跑,衝進停車場,終於趕上當天下午從明尼阿波利斯飛往華盛頓的班機。他甚至沒來得及通知妻子多蒂,她因為父親前天剛剛去世,正在城外料理喪事。

在飛機上,他又開始草擬一份羅列正反理由的清單,就像11年前,他決定是否應把握進入上訴法院的機會時那樣。1959年的那張表上,正反理由數量相當。但這一次,他發現自己只列出了「全部負面理由」其中包括:「我與首席大法官的畢生友誼」、「我對政治不夠敏感」、「我作出判決需要的時間比較長」、「我對華盛頓的生活沒什麼興趣」、「我不熟悉華盛頓的權貴們」表上沒有列出對應的正面理由。看不出將被提名進入聯邦最高法院的消息,到底有沒有令他內心激動或是鋳蹲滿志。「我想,我對未來仍保持著警醒之心。」他說。

事件的進展遠比布萊克門想像的要快。助理司法部長威廉·倫奎斯特已受命分析布萊克門在上訴法院的審判記錄,並於4月10日提交了推薦報告:「我認為,無論是刑事領域,還是民權問題,他都呈現出中間偏保守派的特點,」倫奎斯特寫道,「他沒有一邊倒地傾向於某一方或另一方,儘管他在多數情況下,會更偏向保守派,而非自由派。他所有的判決意見,說理都非常細緻,沒有跡象表明他存有預設偏見。判決書充滿論證與援引,沒人指責他缺乏學養。」

布萊克門在宇宙倶樂部(os Club)辦理登記人住手續時(他每次在華盛頓出差都會入住這個私人俱樂部)「一隻手突然搭在我肩膀上」隨後,一名聯邦調查局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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