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一六、商社風波

盛夏碧藍色的大海上,聯合號乘風破浪而行。

去馬關,是最初的路線。但輪船駛出鹿兒島灣之後,卻轉而向西航行。

去長崎,在那裡稍作停留,然後去馬關。沿著九州西側繞了半周,是一條迂迴的線路。

龍馬對船員則說:「我想在長崎靠岸,讓商社的人上船。還想去池內藏太等人遇難的五島鹽屋崎弔唁亡靈。」

這些雖然都是需要辦的事情,但卻是他為了取悅阿龍而想出來的借口。船上可以遠眺有薩摩富士山之稱的開聞岳。龍馬白天有時待在駕駛室,有時爬到桅杆上,有時鑽到船艙底部檢查發動機運轉情況;到了晚上,他就回到專門為阿龍準備的客艙里。

「我想在長崎有個家。」阿龍說。租一所小屋的錢,龍馬應該有吧。「我想體會更多的樂趣。夫妻應該是這個樣子,難道不是嗎?」

「住處還是應該要有的。」

龍馬雖然答應了,心中卻泛起一陣悲涼。天下為家,放浪三界,這曾經是他坂本龍馬的信念。

「你會為我租一所小屋嗎?」

「這還用說?租金也花不了多少錢,況且我和長崎市裡第一大富商小曾根英四郎交情很好,等咱們一上岸,估計當天他就能為我們找到。」

「教月琴的先生也能找來?」

「讓我找?」

龍馬心裡厭煩極了。需要他做的事情已經多得數不過來,如果還要他四處奔波去給阿龍尋找月琴師父,著實讓他受不了。但他立刻又快活起來。

「當然要幫你找。」他說,「不過阿龍,我不會一直待在那個家裡。」

「為什麼?」

「你問我為什麼?你啊……」

「難道我們不是夫妻嗎?」

「我當然明白我們是夫妻。可是,你的丈夫從某種程度上講或許並非凡人。」

「並非凡人?」

「是啊。最近我開始覺得是上天派我來平息世間戰亂的。如果沒有我,日本將會滅亡。」

「太自大。」

「或許吧。可是如果不這樣自大狂妄,我也就無法奔走斡旋。勝先生、西鄉,還有桂,他們也都有這種想法。男人和女人不一樣,這就是男人可笑的地方。」

進人長崎港後,龍馬將船停靠在大浦碼頭,立刻馬不停蹄地前去本博多町的小曾根英四郎府上拜訪。

小曾根是本地最古老的商家之一,主人英四郎目前正在為越前福井藩和長州藩做生意,這兩個藩在長崎沒有官方商行。小曾根英四郎雖然是商人,但是被准許稱姓帶刀。他是同情勤王志士的俠商,龍馬的龜山商社也受到小曾根英四郎的多方照顧。

龍馬被帶到客廳里,不一會兒,主人便出來迎接,鄭重地問候。

小曾根有一副典型的長崎人的臉龐,長臉、高鼻樑,年齡與龍馬相仿。

「平日里承蒙您的照顧。」龍馬幾乎是用一種深感羞愧的態度說道。雖說講出來只是「照顧」這兩個字,可是小曾根英四郎對龜山商社的關照絕非一般。

龜山商社的人血氣方剛,時不時會和他藩的武士爭執,或是毆打長崎奉行所的官員,令當地人大感頭疼。

誰家的孩子調皮,當地人會說:「就像龜山的白褲子們,無可救藥了。」龜山的白褲子指的正是商社的人。因為西方海軍喜好白色,所以龍馬讓他們的袴一律做成白色。因此市井間稱他們為「龜山的白褲子」,將他們視作一群無可救藥的傢伙。

「幕吏、佐幕各藩,他們都能幹成什麼!」這些人在街上行走如風,昂首闊步,只要他們一鬧事,小曾根英四郎便會跑到長崎奉行所,想盡辦法為他們善後。

「給您添了這麼多麻煩,實在是慚愧。」就連一向待人冷淡的龍馬,在這位商人面前也不得不分外謙恭,其原因正在於此。

「這是內子。」龍馬將阿龍介紹給他。從一開始,小曾根英四郎便對阿龍的美貌驚訝不已。「幸會幸會。夫人可是在寺田屋待過?」小曾根似乎已經從商社的人口中聽說了,連事情的經過都很清楚。

龍馬於是拜託他給阿龍租房子和找月琴師父。

「樂意效勞。」小曾根英四郎頗為高興,樂呵呵地應承下來。

隨後,龍馬將阿龍暫時安置在小曾根家,連日來的乘船旅行已經讓阿龍疲憊不堪。然後,龍馬借了雙木屐上街了。

他趿著木屐,走過中島川上的橋,來到了西濱町。西濱町在長崎也算是最繁華的商區,實力雄厚的店鋪大都在這條街上。

「土佐屋在哪裡?」龍馬向行人詢問。

「那間河邊的店鋪就是。」行人抬手指了指。

店面不小,二掌柜和小夥計們聚集到店前,正在忙著捆行李。捆好的行李都被運到前面中島川河面上漂浮的划子上,然後直接出港,裝上大船。

土佐屋是一家頗有些年頭的商家,兼做船行,靠將長崎的貨物運送至土佐來賺錢。龜山商社在龍馬外出期間,在小曾根英四郎的關照下借用這家店的一隅來處理商務。

「哦?幹得不錯嘛。」龍馬突然探進頭來道,驚得陸奧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坂本先生!」他一下抱住了龍馬。「您何時到的?在寺田屋怎麼樣?大家都擔心死了!」

「我在信中都已經提到了。不用擔心。」

「請一定要珍重!若是坂本先生有事,我也不會苟活於世。」

「不可胡說,否則到時候你就只能陪我一起死了。」

「這可不是玩笑話!」陸奧一遍遍撫摸著龍馬,仍舊是劍客才有的健壯體格,但似乎掉了些肉。

「您瘦了。」陸奧的眼眶一下子濕潤了。

同志中年齡最小的中島作太郎信行飛奔到龜山去通知大家。

龍馬登上土佐屋的二樓。不多久,所有隊員都到齊了。

「這一陣子,發生了很多事。」龍馬在寺田屋遇襲,聯合號船籍發生糾紛,巨浪號沉沒,船上的同志遇難等。這中間還穿插著薩長聯盟結成等事件。龜山商社哪裡還算得上是「商社」,簡直就像一個政治集團。「巨浪號沉沒了,聯合號成了長州的船,這樣一來,我們又回到一艘船都沒有的過去了。」

「坂本先生,來日方長,咱們慢慢來。」

「是啊,慢慢來吧。」龍馬用明快的語氣說道。然後,他主動問起了那件一直令他掛懷的、在他外出期間發生的大事。「說說饅頭君那件事吧。」

近藤長次郎在龍馬外出期間切腹自盡了。

長次郎來到長崎以後,改名上杉宋次郎。

龍馬甚是疼愛長次郎。不管怎樣,長次郎這個年輕人從高知城下一介賣饅頭的行腳商起家,學了漢學、蘭學、英語。土佐藩讚賞他是有志之人,甚至賜予他鄉士的身份。他有著超出常人的進取心,而且性情堅毅,能言善辯。他將長州藩派遣的軍火採購官井上聞多、伊藤俊輔二人引見給英國商人古拉巴,隨後十分乾脆利落地購買了聯合號和新式洋槍,陸陸續續運往長州。由於這些功績,他被邀請至山口,甚至連長州藩主毛利敬親父子都破格接見了他,並向他致謝。長州藩即將遭到幕府的征討,長次郎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便為長州弄到了最新式的武器裝備,如此大的功勞,在長州藩主看來,是無論怎麼感謝都不為過的。

龍馬在信中得知他大顯身手,十分高興,說道:「我不在商社期間,只要有饅頭君在就沒問題。」

海務方面有菅野覺兵衛等,商務方面有陸奧陽之助等,而論及與他藩的外交,沒有人比饅頭君更合適的了。

雖說只是一個小小的商社,龍馬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認定長次郎是龜山商社的公關。

長州人井上聞多和伊藤俊輔十分感謝長次郎,對他說:「上杉先失,我們想送您一份禮物,表示長州的感謝之意,您有何要求請儘管提出來。」井上和伊藤覺得,若是只有藩主贈送的後藤佑乘製作的刀作為禮物,太輕了。

「哪裡娜里。這次的事情是坂本交給在下的,在下並不想要什麼。不過,如果可能的話,不知貴藩能否助我赴英國留學?」長次郎竟然說出了如此狂妄的話。

「上杉太傲慢。」長次郎在商社內的口碑並不好。「購買聯合號和兵器一事,是因為有了大家的辛苦奔波才得以成功,可是上杉卻作為代表跑到長州,還拜謁了長州侯,而且那個傢伙還以此為借口,整天一副自高自大的樣子,彷彿功勞都是他一個人的。不僅如此,櫻島號秘密條約由於長州的原因已經完全變成了一紙空文。」

聯合號長州人取名乙丑號,薩摩人取名櫻島號。最初,長次郎按照龍馬的叮囑,與長州軍火釆購官井上聞多、伊藤俊輔二人就締結了一份條約,內容大致是購船費用由長州支付,船籍為薩摩,常為薩長兩藩所用,龜山商社負責運營。長州的桂小五郎也認為十分合理,承認了這份條約。然而長州海軍局卻抗議說:「本藩的船不由本藩運營,天下哪有這等荒唐之事!」

藩政府開始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