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一〇、海軍學堂

「坂本龍馬還沒到嗎?」幕府代軍艦奉行勝海舟躺在榻榻米上,看著院子里的紫薇花,問道。

「是,還沒到。」年輕隨從新穀道太郎在旁邊的候見室回答。

海潮的腥味吹進了房裡。

「神戶原本只是一個非常偏僻的漁村。」

新穀道太郎多年後說道。

在慶應三年十二月初七開港之前,神戶一直不為世人所知。要追究根底,僅在《平家物語》中出現過一個叫「生田森」的地名。如果說神戶就在那附近,也許有人會想起來:哦,原來是那裡。彼時,神戶只是一個海邊的漁村,一般將其歸到西面的驛站兵庫管轄。山陽道從村子中間經過。道路兩邊都是農家,海邊散布著星星點點的漁家,共五百戶。

勝和龍馬一起,要在這個無名小漁村,創建一個「神戶軍艦操練所」。

勝現住在神戶村的地主生島四郎大夫家中。

這是一座宏偉的院落。生島家在平家繁盛的時代就已經聲名顯赫,曾經是控制這一帶的鄉下武士。到了德川時代,任村長。

家主四郎大夫在當地德高望重,臉上總是帶著和藹的微笑。「在這麼一個偏僻的窮漁村建海軍所?世道真是變了啊。」他每次對勝說話,總是會搖搖頭。

維新之後,勝回憶當時情形,手記中寫道:「海軍練習所位於今天的神戶海關。我住生田森,廣收門生,然後看到還有一些希望,便廣置土地。」

他還寫道:「村長名生島四郎大夫。最初住於他家。當時,我告訴生島,此地雖然不過是貧乏之地,但是早晚必成繁華之所。生島半信半疑,買下土地。維新之後一坪竟然漲到幾十日元之高,大賺一筆。之後雖然因為某些原因賠了一些,但現在依然是個大財主。出於盡量使用當地人的想法,我大量起用當地百姓,他們也非常樂意為我效力。其中很多人因此致富。原來我家看門人賣糖的女兒,已經成了一家氣派茶館的老闆娘。因此我去神戶,非常受歡迎。」

「哦,龍馬,回來了啊。」勝忽地起身,看著前面說道。

龍馬站在那裡。剛到神戶的他,顧不得拂去塵土,就點頭施禮。

「錢怎麼樣?」勝擔心的是這個。他怕藩中財政緊張的越前松平家拿不出那麼多錢。

「拿到了。」

「哦。」

「越前藩的大坂倉府已經開始準備,不久就會送來。」

太好了,勝心想。勝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他經常告誡自己:作為男人,不能因為毫末成功而忘形。為了掩飾自己的興奮,他摸了摸臉,道:「餓了。對,天也晚了,我們是現在就去看工地呢,還是先吃飯,明早再去?你選一個。」

「一邊吃飯一邊看工地吧。」龍馬道。

「哦。」

跟打仗似的,勝心道。龍馬是想讓藤兵衛做好乾糧,帶到工地去。

真是個怪人,勝在一旁暗笑。要是別人說這話,他頂多認為那人很機靈,但是龍馬這麼說,他總覺滑稽。

一人出了生島家,不久,就來到海邊。題尺之前就涌動著海潮,龍馬看著正在建築的房屋,道:「快建好了。」牆壁已經粉刷完畢,就剩下安裝門窗。

眼前是一片蒼茫的沙灘,只能看到散布各處的漁家。

「木匠和泥瓦匠們都已經回去了。」勝走了進去,在玄關的式台坐下。不一刻,藤兵衛和新穀道太郎就帶來了飯糰。太陽消失在一之谷。

「萬事都進展得非常順利。」勝說。

為了這個學堂,幕府給了五千兩預算,剩下的就是繼續招收學員了。學堂的招生章程已經通知到了各藩。龍馬也不斷地勸說聚集在京都的浪人,很快便能召集幾百人。

四人點著燈籠用飯。

「龍馬,這個學堂將會成為新日本運轉的動力。」勝嘎吱嘎吱地嚼著鹹菜,道。

此前龍馬也曾給老家的姐姐乙女寫信。信的末尾總是「如此這般」,這就是他引以為豪的文章。

「最近,我成為天下無雙的大軍事學者勝麟太郎大先生的弟子。」他虛張聲勢地用兩個「大」字向乙女炫耀。他應該是想對姐姐說,自己成了這位大先生的門人,因此了不起了。

「先生尤其看重,待如上賓。近日在距大坂八十里之外的兵庫置海軍教習所,購置有八九十米長的大船,各方召集弟子四五百人。達人(指自己)自見,實乃驚人之事。如此這般。龍。」

乙女在高知城下本町筋一丁目的坂本府讀到這封信時,笑得前仰後合。乳母阿丫婆和老源頭也都走了來,哈哈大笑。他們大概是認為:那個鼻涕蟲,現在逞能耐呢。

就連最後讀到信的權平也笑逐顏開,然後又皺著眉頭道:「可是,這小子,不好好練劍,也不攘夷,玩什麼船。這小子做的事,我搞不懂。」

在勝的努力下,神戶軍艦操練所的設立逐漸官方化。幕府也想在江戶的越中島建一所同樣的學堂,在江戶招收東邊的學員,在神戶招收西邊的學員。但江戶的計畫僅僅止於構想。

按照龍馬原來的構想,東西操練所的總督由一人來任,而且,此人不用幕吏,而由朝廷選任。學堂的經費也盡量不讓幕府出,而是由西國諸藩分擔。他打算建成私立學堂,而不是官辦。但他的這個方案最終沒能成功,學堂還是變成了官辦。

操練所負責人是代軍艦奉行勝麟太郎與另外一人,教官的人選也已經大體確定。而要等一切完備,還要到一年之後。

龍馬等不及所有的程序完備,決定在開所之前,成立「私立勝海舟塾」,招收學員,開始教學。

勝也贊成這個想法。「你是塾長,就按你想的做吧。」然後將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了他。

文久三年五月的一天傍晚,諸藩藩士和浪人為了成為航海練習生,陸陸續續來到神戶。龍馬待在新建宿舍樓中的一間里,每天接待新生報到。

本月一下子來了二百人。龍馬大姐的長子高松太郎也在其中。

「太郎,以前我常背著你玩,還記得嗎?」

「記得。」

二人雖說是舅甥,年齡相差卻並不太大,聽到舅舅說自己以前經常騎在他脖子上玩,太郎有點抬不起頭來。

「你要好好乾啊。」

「是。」

新生當中還有一個「太郎」,那就是措崎太郎,乃槽崎龍的弟弟。

「你們二人同名呢,要好好相處。二人站在一處,竟像孿生的。更要親密些啊。」龍馬自覺很有意思,笑道。

曾經與龍馬一起脫藩的澤村總之丞也來了,在高知城下被人稱為赤面馬之助的新宮馬之助,同住在高知城下離龍馬家不遠的近藤長次郎、千屋寅之助等人也先後到來。

各藩也有很多人加人。對海事非常熱心的薩摩藩前來的人數最多,大多後來都成為海軍,比如伊東佑亨。

在這些人中,有一個面色白晳、貴公子模樣的青年。

「我是土佐藩士伊達小次郎。」他自報家門。

龍馬笑了起來。「土佐藩可沒有姓伊達的啊。你冒別藩的藩名,這可不行。」

「不,我是土佐藩士。有些內情不便說,我一直自稱土佐藩士,今後也將如此。」

這個古怪的傢伙,龍馬想。一張端正的長臉,稜角分明,容貌端正,雙眼炯炯有神,鼻樑高聳,有幾分像洋人。

伊達乃是仙台侯、宇和島侯的姓,他們的先祖為伊達政宗。紀州藩還有一個出名的國學學者,同時是該藩的重臣,叫伊達自得。龍馬忽然想起這些,這才注意到這個年輕人有紀州口音。

「你是紀州人?」

聽龍馬這麼問,青年並不驚慌,只是淡淡心道:呀,露餡了。於是自稱是自得之子。這麼說來,他是名門之後,如今也跟隨潮流,成了脫藩浪人。順便一提,他就是日後名動天下的陸奧宗光。

「真是讓人吃驚。」勝在自己房裡對龍馬道雖然早有預料,但還是很意外。

「我們做的這事,就像是用官費召集了全日本的暴徒。」

來報名的幾乎都是猛士,每天武鬥爭吵,接連不斷。

幕府已經在京都組織了維護幕府權威和維持治安的浪士團新選組。有人認為,神戶的訓練所就像是勤王派的海上新選組。

「小龍。」勝說道,「你得好好管管他們。天下雖大,但是除了你坂本龍馬,沒有人做得了這些暴徒的總大將。」

奉承我,龍馬感到有些可笑。但是仔細想來,一旦發生事故,可能會影響到代軍艦奉行勝海舟的宦途。現在幕閣中那些恨勝的人,都已經開始到處散布謠言,說勝在神戶召集不法浪人,煽動起事。

「我才不怕幕閣那些俗吏怎麼說,我只想把這個學堂辦好。」勝用江戶人特有的捲舌音說,「小龍,這所學堂的管理就拜託你了。」

龍馬每天都會接待五六個人來報到,非常忙碌。只是現在來的人雖多,卻不見一個有才的。那個伊達小次郎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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