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一九、論劍贊岐

坂本龍馬向藩府提出的出行之請,很快獲准。此行的目的是前往贊州丸龜城下,與人切磋劍術。其實他的真正目的是要從丸龜直取長州,在萩城城下與長州勤王志士會合,查訪倒幕運動實況。

行萬里路,親眼所見,方能知真偽。這是不喜讀書的龍馬自然而然奉行的法則。

武市整日像念經一樣念叨長州,但長州到底如何,只有去看看才知道。即便武市能夠按照自己的計畫成功地讓全藩團結起來,加入倒幕運動,但是如果長州沒能統一意見,必然會被幕府各個擊破。

十月中旬左右,龍馬到了贊州丸龜。丸龜乃京極氏五萬一千五百石封地的城下町,主城蓬萊城,小巧美麗。此地的商家店鋪,看起來也比土佐優雅有風情。

雖然只有五萬石,但不愧是諸侯名家,其城下町就是不一般啊。龍馬在本町的大道上走著,感嘆不已。同在四國,土佐卻十分粗野。真不可思議。龍馬從二十四萬石的城下過來,反而覺得自己的家鄉土氣,這可能是因為贊州受到京都一帶風俗的影響。

龍馬走進一家酒館。

「老闆!」

「來了。」

龍馬一看,是個穿著乾淨利落的小巧女子,跟這邋遢的酒館有些不太相稱。

「你叫什麼名字?」

「阿初。」女子爽快地說道,「您是土佐的武士老爺吧?」

「能看出來嗎?」

「從口音能聽出來,長相也能看出來。」

「長相?」

「都長得像金槍魚。」

「哈哈。」

龍馬有點喜歡這個阿初了。

「要是老闆在,我想問問,你們這裡劍術最厲害的是哪一位?」

「第一當然是住在土居町的藤澤玄齋先生,然後是藩國劍術教頭矢野市之丞先生,剩下的就是掄大棒的了。」

「真是個刀子嘴啊。我也是土佐掄大棒的,能去跟他們比試嗎?」

「哎喲喲,這事兒,我一個酒館的跑堂丫頭哪裡懂呢。」

「不錯。」龍馬大笑道,「我且問老闆。他何時回來?」

「我就是這裡的老闆。」阿初平靜地說道。

「哈哈,你?」

看起來才十七八歲的樣子,怎麼會是老闆呢?但她顯然不是個普通女子,神釆飛揚,身段敏捷,雖然人在贊岐,長得更黑一點,卻能稱得上具有江戶女人的風範。龍馬受姐姐乙女影響太深,非常喜歡這種幹練的女子。他笑了。

「有什麼奇怪的?我父母死得早,雖然這個店很小,但是扔了也怪可惜的,所以就經營起來。」

「不,很氣派的酒館。」

「是嗎?」

終歸還是女人。她看起來很高興。雖然很精明,但是從她的笑臉能看出一派純真,她的臉上沒有一絲歲月留下的油滑。像是對她動心了,龍馬暗叫不好。

酒端上來了。龍馬一口氣幹了一杯。「聽說贊州有商船通往京都,獲利頗豐,人們都擅長經商。商家都說,贊岐的男人、阿波的女子。」

「是贊岐的男人、阿波的女子、伊予的學者、土佐高知的鬼武士。」

「對對,竟有高知的鬼武士一說,豈有此理。」龍馬苦笑道。

這話論及四國四州人各自的特色。贊岐的男人擅長經商,阿波的女子很迷人,伊予人更擅長讀書而不是習武,與這三個地方的人比起來,土佐人簡直就像異類,質樸粗蠻。在戰國時代,在土佐興起的長曾我部帶著手下的士兵,翻越四國的高山峻岭,侵入其餘三州,很快便以武力征服整個四國。一言以蔽之,土佐便是讓四國的其他三個州感到恐懼的入侵者。

「要不要喝一杯?」

「嗯。」阿初爽快地舉起杯子。

所幸已經過午,店裡並無其他客人。

「喜歡喝酒嗎?」

「非常喜歡。」

「那你去溫兩升酒,我們一人一升。」

「一升?果然是鬼武士。」

到了傍晚,阿初已經喝得站不穩腳。她一直努力打點酒館生意,從沒在白天喝過這麼多。她大概也與龍馬一見投緣。

到了晚飯時分,一些在城下武館習劍的門生模樣的人陸陸續續來到酒館中。一些木匠、泥瓦匠和行者也來到店中。

「阿初。」

「阿初。」

所有的人一來到酒館就高呼阿初的名字。店裡的習慣,是第一杯酒由阿初來斟上。大半客人都是為了這個才來。但是此次,阿初只是漫應一聲「就來」,仍舊不離龍馬左右。

人們都用怨恨而揣度的眼神看著這個異鄉人。「他是何人?」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頭髮好像已經有好幾天沒梳,兩鬢的頭髮翹了起來,就像是衣衫襤褸的不動明王般。但是他的那張笑臉甚至讓男人都為之心動。

是土佐人,從口音能判斷出來。土佐方言不像江戶和京都一帶的方言那樣抑揚頓挫,而是每一個發音都很清楚,甚至很難區別的音都能區分開來。

「趕路的武士,」一個地痞模樣的人將手放在懷中,散漫地走了過來,「你該不是把阿初包下來了吧?」

龍馬冷不防將手伸進那個人懷中。

「哎喲!」

龍馬抓住了他的手腕,掏出一把白色刀鞘上沾滿油污的短刀。「你就握著這種東西跟人說話?」

「臭小子。」

「你別逞能。我聽說贊州丸龜城下町是個禮儀之鄉,我剛來寶地,難道這就是你的見面禮?」

龍馬僅僅是抓住了那人的手腕,但是那人卻好像很疼的樣子,擰著身子道:「放、放開我。」

「叫得可真響亮啊。」龍馬左手打開酒瓶的蓋子,道,「怎麼樣?喝一杯吧。」他把酒瓶遞到男子左手中。那人拿過來就往龍馬臉上砸去。龍馬一轉頭,酒瓶砸到了對面牆上。龍馬放開了手。男子往後一個倒仰,踉蹌撞到了一個正好進門來的劍術學生身上。

「幹什麼!」年輕武士們無不動怒。他們就等著打架。

「敢撞我,實在無禮。」

「大意了。抱歉。」

「有膽報上名來。」

「土佐坂本龍馬。」

眾人無不變色。只要是學劍的,無人不知龍馬大名。

但是,他們無一個明事理的,仗著人多勢眾,繼續逞威風。

「什麼?土佐的坂本?」一個武士把胳膊抱在胸前示威。由此看來,這些人有來頭,說不定還有黑道的。

「各位爺,我在這一帶,人稱土器德。讓我來會會這位。」

龍馬失笑。有一條叫土器川的河流經這裡,大概是生在這條河的河邊的。土器德長相還挺討人喜歡,龍馬竟然對他產生了一種好感。說起來好笑,他那副樣子,活像是茶壺砸了一個口。

「打啊打啊,土器德。」身後的年輕武士開始起鬨。如此粗野,是徒士無疑。「土器德,你在這一帶是知名的俠士,若在此下不了台,實在丟面子。」

「住口!」土器德持刀朝龍馬刺來。龍馬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到門口。

「土器德,」龍馬道,「我給你錢,你老實點。」

「我不需要。」

土器德把龍馬塞到他左手中的一朱銀扔了出去。

「不需要?如果比起錢,這個能讓你老實得更快一些,那麼我就遂了你的心意。」龍馬揚起手,使勁朝他右臉打去。土器德幾個踉蹌,摔倒在地。

「哪有你這樣跟武士作對的。把那一朱銀拿走,就當補償。」

龍馬走進了店內。

年輕武士們屏住了呼吸。只有一個長得如歪瓜裂棗般的男人,還絲毫不甘示弱。

「哼,打個下人,解氣了?」他斥道。

龍馬無語。名藩中的藩士應當有品行的,沒想到這幫人如此惡劣。

他大馬金刀地坐下來,吩咐道:「阿初,酒涼了,給我倒新的。」然後瞪一眼旁邊的武士,道:「你們不要拔刀,切切不要拔刀。武士拔出刀來,必會見血。不管是贏是輸,都會傷及身份家祿。不要因為一次小小氣性,丟了先祖留下的家業。」龍馬咕咚喝了一口酒,又道:「我這個土佐粗人敬各位一杯。」

他氣勢洶洶地逡巡了一圈。那意思分明是說,誰敢不老實就殺了誰。一眾年輕武士已經臉色蒼白,渾身顫抖起來。

「哈哈哈。」龍馬突然改變了態度,道,「做武士真難,動輒切腹,動輒剝奪身份。」他的眼神與剛才不同,變得非常親密,就像看心愛的兄弟一樣看著那些年輕武士。

武士們都低下了頭,他們已經被龍馬威懾住了。

阿初突然心動。她做這行,見過很多男人,有時甚至感到噁心,但從來沒有見過像龍馬這樣眼神親切的男人。

「武士們分散在三百餘藩中,割據一方,誰也不服誰。所以,眾位肯定不會喝我這個來歷不明的土佐藩士敬的酒。但我們在此說什麼丸龜的京極家、土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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