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土佐遭難的消息傳到江戶的是俗稱「江戶飛毛腿」的足輕武士。此時,偏遠的藩國訓練這種人往來傳信,以圖與江戶消息暢通。
坂本龍馬在鍛冶橋藩府聽到了這個消息。
飛毛腿將藩國家老文書交給江戶要員後出來,駐江戶的藩士便將他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問:「土佐城池怎樣?」
比起城池,他們其實更擔心妻兒和自家府邸,只是他們要忍住內心的擔憂。這便是武士。
「剛才小的已經詳細稟報過。城裡的大炮庫倒塌了兩處,觀月樓上的瓦落了幾片,除此之外並無損害。多虧軍神摩利支天保佑。」
「城下呢?」
這才是大家最關心的。
足輕拿出城下町的地圖,一一說明各區的受災情形後,道:「地動自不必說了,海嘯引起的災害也很大,永國寺町整個町都被海水沖走,連上士也都住進了竹林中。」
後來,土佐人稱這次地動為虎年大災。在土佐,寶永年間有過一次大地動,但是這次比那次的情況要嚴重得多,據說是山內家入主以來最大的天災。
龍馬也抓住那個足輕武士,問道:「我是本町坂本家的,我家怎麼樣?」
「聽說本町房屋倒塌,死了很多人。」
「坂本家呢?」
「這個……」災難之後,這個足輕武士便馬上離開了土佐,無睱關注鄉士之家。「要說那一帶,一萬人里也就可能只有一個沒事。」
定是唬我。龍馬轉身就向藩府遞了申請狀回鄉。他穿上行裝,回了桶町,向貞吉和重太郎告別。
「快快回去。」他們就像擔心自己的事一樣替龍馬擔心。
「如若家中無事,不要逗留太久,請儘早回江戶來。」貞吉道。
「我給藩府的呈辭上也是這麼寫的。」
「好。等你回到江戶,我想薦你取得大目錄皆傳的資格。」
「不,前幾日的比試,我輸得一敗塗地。」
「你還想蒙過我的眼睛?」
「不敢,不敢。」
他走出房間,來到門口,佐那子從樹蔭下跑了過來,道:「是懲罰。」
龍馬驚道:
「何出此言?」
「因為你被女人騙了,荒廢了練功。」
「唉。」
重太郎將龍馬送到品川。龍馬便飛一樣踏上了東海道。
他從大坂天保山灣由海路直奔土佐,一路便在船上起居。當船終於到達了浦戶灣時,四國山脈的晨靄正要散去。
回來了。這是龍馬闊別了一年零八個月的故鄉。地震和海嘯帶來的災害比想像中還要大,潮江川口的漁村幾乎全部倒塌。
木材商和木匠這回可賺了。雖說是武士,龍馬身上也流著一半商人的血,所以,看到災情,他自然想到了這種事。
到了城下,他看見在冬日的晴空映襯下,天守閣巍蛾聳立。城池安然無恙啊。他心道。但是作為鄉士之子的龍馬並沒有太多感動。
在江戶的這些日子,不知道從何時開始,龍馬腦中開始模模糊糊有了這樣的想法:同樣是土佐藩士,上士是山內家的武士,下士是天下的武士。土佐鄉士原本對高知城的忠誠心就淡薄。
當他朝著城池方向走,開始安心,因為他發現越是離城池近的地方,損害越小。果然還是城池附近的地基堅固。他進入町內時發現,本町一丁目家家毫髮無傷。早知如此,我就不用回來了。
進門便是一座花園。老源頭正在園中幹活,看到龍馬,驚呼一聲,彎腰跳了出來,道:「少爺,您回來了啊!」
「回來了。」龍馬點了點頭。
「那老僕喊一嗓子,老僕要到大街上告知眾人。」老源頭道。
「你先在家裡喊一嗓子吧。」
「老爺,大少爺,二少爺回來了!」
家裡頓時熱鬧起來。正巧龍馬的乳母阿丫婆從鄉下來家,她抓住龍馬就大哭起來。
龍馬洗洗腳,擦掉衣上的塵土,去了父親的房間。
八平坐在正面,權平在旁陪侍。龍馬依禮伏地拜道:「孩兒聽說老家受災嚴重,便趕了回來,見父親安然無恙,孩兒也就放心了。」
「所幸無事。」八平點了點頭。
權平臉上浮現出少見的微笑,也說了同樣的話。「所幸無事。」
龍馬見過家人,便去洗浴。然後和在老源頭的招呼下聚集而來的童年夥伴、鄰居和日根野武館的舊友們一起喝起酒來。
眾人紛紛驚嘆龍馬變得如此威武,就像變了一個人,但是誰也不清楚龍馬此時的孤寂。因為姐姐乙女不在。
翌日一早天色未明,龍馬便離了高知城,向東而去。途中行人看到他手中提著印有家紋的燈籠,知道他是龍馬,便問:
「坂本少爺,您這是去哪兒?」
「去山北。」
人人都知道龍馬的姐姐,所以聽了龍馬的回答,無不欣然道:「大喜啊。山北肯定會樂壞了。」
香我美郡山北村位於城下往東四十里左右的山腳下,龍馬的姐姐乙女嫁給了村裡的鄉士岡上新輔。新輔是權平的朋友,因為早年去長崎學習荷蘭醫學,耽誤了婚事。
乙女也錯過了婚期。她不僅貌美,而且伶俐豪爽。但她是城下聞名的「坂本家的門神」,性情潑辣,人人懼怕,沒人敢來提親。
權平憂心不已,最後拜託了岡上新輔。「你能娶乙女嗎?」
一聽權平這話,新輔竟臉紅起來。「像我這樣的矮墩子,小姐肯定看不上。」原來新輔是個身長不足五尺的小個子男人,和乙女站在一起極不相稱。
權平說服乙女費盡功夫。
「我不喜做學問的和行醫的。」
她青睞有一身好武藝的男人。
「乙女,你仔細想想。」權平責備道,「有一身好功夫的男人是不會喜歡你這潑辣女子的,他們喜歡性情溫柔的。」
「那我就不嫁。」
「你想怎樣呢?」
「等龍馬回來,和龍馬共度一生。他是我養大的。」
「傻妹妹,龍馬以後也要娶媳婦,要是再生兒育女,你連坐處都沒有了。」
「龍馬說過,只要有我,他就一輩子不娶媳媽。」
「那都是小孩的話,現在不一樣了。姐弟關係再好,也生不出子孫來,要是生出來就麻煩了。」權平笑了起來,「嫁給他!」
乙女無奈,只得聽命嫁給了岡上新輔,如今已經快一年了。這天,她正在家中指揮幾個下人劈柴,龍馬突然走了進來。
「哎呀,弟弟!」乙女柔聲喊道。她削眉染齒,已經完全是新婦模樣。「你是因為這次大難,回來看我們的?」
「是啊,姐姐完全成了少奶奶了。」
「嫁了個沒出息的男人。」
「姐夫很了不起啊。他今日在家嗎?」
「山田村中山先生的祖父小恙,他一大早就出去,應該快回來了。來來,快到屋裡坐。」
「難為情。」
「什麼難為情?」
「和姐姐在一起。」
「你小子,懂事多了。」乙女目光銳利,「男兒年歲漸長,和親人說話都會難為情。」
「我已經是大人了。」
「但在我眼裡還是孩子。在你姐夫回來之前,我們像以前一樣玩足相撲吧。」
「不了。」
「為何呀?」
「我出發那天,看到了那裡。」
「那裡?」乙女突然滿臉通紅,「龍馬,你在江戶應該沒看別的女人那裡吧?」
「差點看了。」
「啊?嗯,功夫有進步嗎?」
「已經取得中目錄之資,這次回去應該能夠拿到大目錄皆傳資格。」
「就是本目錄嗎?」
流派不同,對門生資格的稱呼也不同。乙女習武的日根野武館從小大刀始,依次是刃引、拂舍刀、目錄、金字、取立免狀,最高為本目錄皆傳。
「北辰一刀流只有三階:初目錄、中目錄免許和大目錄皆傳。大目錄是最高級的。」
乙女走進院子,不久便拿出一把鐵制長刀。「你用這個砍那邊那塊粗木頭。」
「姐姐胡鬧。這刀不是岡上家祖傳的寶刀嗎?」
「是祖傳寶刀,但現在的當家人就是個大夫,用這把胴田貫劈柴沒什麼不好。」
「大夫中也有人物呢。我見過一個叫桂小五郎的長州藩醫之子,他可是神道無念流的高手。」龍馬嘟囔著,但還是拗不過長自己三歲的姐姐。他不動聲色地拔出胴田貫長刀,看準那塊木頭,一刀砍去,咔嚓一聲,木頭斷成兩半。不久,姐夫岡上新輔回來了。
「嚯嚯。」
他從倉庫那邊過來,一路發出這樣的聲音,倒像夜貓子叫,讓龍馬吃了一驚。「姐夫。」龍馬赧顏喚了一聲。
「你來了。」
「啊,來了。」